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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10日星期二

序*碧湖詩 輯

田思

二00三年某個星期日,我坐在門口閱報,一輛載著蔬菜的貨車停在門前,是賣菜的老
楊打從十七哩新村趕下來,帶一位姓鄭的朋友來訪我,他就是剛從澳洲回鄉省親的會
石兄。

老楊和會石兄都出身於砂拉越古晉附近的貧困農村。其實我和他們并不熟絡,只知道
在六十年代反帝反殖時期,他們都受進步思潮的影響,在左翼報紙“新聞報"的文藝副
刊上寫稿。會石兄擅長寫新詩,筆名是卡斯特,詩風清健,是當時較受注目的詩人,只
惜那時期的作品多已湮沒。而老楊好像是寫雜文的,他後來成了左翼政黨的農村幹部,
因逃避殖民政府的逮捕而參加游擊隊,曾在森林中出生入死,我聽一些朋友講過他傳奇
性的經歷。會石兄是當年少數有機會接受英文教育的農村青年之一,曾在教育部任職,
八十年代移民澳洲,現已退休。

那次兩位文學前輩的到訪,是希望我協助會石兄出版他早年詩作的結集“碧湖詩輯"。
因為會石兄是客家人,當時我剛在報上看到客屬公會出版基金的啟事,就建議向它提
出申請。會石兄省親回澳後,我把他的詩集複印了幾份,幫他填寫申請表格,親自交到
有關公會去。不料事後這個所謂“出版基金"的計劃胎死腹中,負責人也沒有作出任何
交代,令人疑憾。

最近會石兄從澳阿德萊得打來長途電話,說他退休後仍常有寫詩,並與一些中國移民
組織華文作家協會,自己當了會長。為了紀念早年的一段文學經歷,他決定將有關砂拉
越題材的作品在南澳出版,囑我寫序。我為會石兄能將其對文藝的興趣貫徹至今而高興,
雖然彼此了解未深,也欣然應允作序。

記得在幫會石兄申請出版基金時,曾被他詩集中的兩纇題材深深感動,并選了幾篇推
薦給當時在編篡中的“馬崋文學大系--新詩集"。這兩纇題材就是對友情的堅貞不渝,
與對砂拉越鄉土的熱愛。對於一個已移民西方國家二十多年的知識份子來說,這種情懷
彌足珍貴。

“走在馬麗河上/不在家鄉/聽農場犬叫/心里正緊張/見鮮血遍地/知道你已創傷//聽說你回
過村庄/大地依舊無光/誰料到/你走的路有多長/伯母不知道你的去向/只說/你離開門房/有點
倉惶/懷里揣了/一撮菜地的土壤"(遠航)

凡是經歷過砂州“十年動亂"那段辛酸歲月的人,誰不會對這首詩中所流露的高度真實
性驚心動魄的歷史創傷而感到憟然動容?當年“懷里揣了一撮菜地的土壤"的那位農村
青年,大概萬想不到在他九死一生的劫難中,會有一位“遠航"至異國的的朋友在惦念
著他的安危;更想不到在劫後余生的几十年後,這兩位朋友又在同樣的菜畦見面敘舊,
重拾當年的滄桑,還包括文學的話題吧?

會石兄的童年與少年歲月大概是在石角,十七哩,石隆門這一帶的農村度過的。他在
這些地區留下許多生命的痕跡與刻骨銘心的眷戀。他寫從祖父傳到父親手裡,又從父親
手裡傳給他的那把“鋤頭"(象徵窮人的命運?):

“白天把你握在手里/夜晚和你躺在一起/不管風風雨雨/從腳下掘起/掘鈍了/再把你磨利"
(鋤頭)

他寫童年割膠的記憶:

“含淚的朝陽/濕透了橡樹胳臂胸膛/白乳淌淌/感情悽愴/只擔心價格下降/收了膠刀/頭上燈
兒不放/和汗斜靠在皺紋滿臉的橡樹身上"(割樹膠)

他寫一個多世紀前,石隆門崋工起義的歷史悲劇的緬懷:

“一百三十年後/回到新堯灣/尋找王甲的片片傲骨/從多災多難的新宜山/從古老的短廊/到
古晉河東/二十哩路山搖地動/几多族魂/石火中緊緊靠攏"(山洪)

他寫砂州“十年動亂"結束後重返“新村"的悲喜交集,充滿對家園和親人的眷戀和熱
愛:

“愛的甘泉/給我力量支撐/翩然繼續此程/家園啊/你是那麼嬌艷/叫我忘返留連/季侯的紫
雁/無論你飛到什麼地方/千萬/把這束信/遞給/新村的親人"(新村)

他在獲悉“斯里阿曼"和平行動後,家鄉回復安
寧,對於那些曾嚮應時代風雷,為尋找自由而赴難的
犧牲者,表露出“怔忡"的感概:

“半個世紀/摸索怔忡//志滿山河/多少創痛"(怔忡)由於當年工作職位的遷調,他也
到過林夢,老越等邊陲的伐木區,寫下了“木山速寫":

“赤著脖子/淌著汗/一輛山大王/老越雲端千條木桐飛下山"(木山速寫)

這些詩句,寫實中帶有想象,形成作者個人的風格。

作者是在六十年代初登上砂州文壇,所以在文字與創作手法方面都深受“五四"現實主
義文風的影響,詩風一般上都是平實的,有些詩句過於工整,少了一點騰挪跌宕的變化;
而在基調上以同情窮苦的下層人民為主,深深打著那個時代的烙印。由於作者是知識份
子,其詩歌語言也不免受古典文學的影響,有的帶著舊詩詞的韻味,如“采",“相思子"
等。作者在這方面的表現,似乎力有未逮。反而是“林嬸子"一篇與中國上個世紀六,七
年代的“民歌"式詩風很接近,寫得樸實動人。可見作者借鑒對象是多方面的,但理念上
仍以“五四"精神為主。其實作者深諳西方文,如果能從西方現代主義文學中吸收一些養
份,使詩歌內容與表現形式多樣化,我想也不是壞事。

看來在“五四"詩人群中,給作者最大影響的應該是艾青。輯中的“靜靜的石角河“便深深
帶著"大堰河--我的母親“一詩的影子。這首詩深感情充沛,鄉土味濃,敘事有層次,
可說是詩人鄭會石的代表作:
石角河/今天/我看到空中瓢著的風箏/就想起你/你的飄滿中原紙綻的義山/你的門戶頹敗的
百姓祠/你的奇石堆疊上邊的古廟/你的老店中間的古樹排/你的廟土坡的防空壕/你的刀轎
上邊驅邪的乩童/你的大樹底下午睡的乞丐/你的肥沃的新宜山/你的果季裡累累的山果//在
你的洪水來時/在你的潮水退後/在毒魚季節過後/在祭過河神之後/在我玩得滿身泥濘之後/
在我摔倒染血之後/在我數天不見你/病倒痊癒之後/我浸到你涼快的水的懷裡/你以柔唇親
我"(靜靜的石角河)

從“靜靜的石角河"一詩,我們看出鄭會石寫敘事詩的才能,据說他近年的創作傾向正是
向敘事詩方面發展,而題材上也多所開拓。隨著南澳華文文學大環境的提升,我們期待
詩人會有更精彩的佳作出現。

2004年5月5日完稿

(附記):這篇序文草稿完成後,本想請詩人老楊過目,並向他求証一些他們青年時期
的往事。豈料老楊遽爾在今年5月18日辭世,來不及看到好友的詩集面世;造化弄人,殊
覺無奈。謹以此序文與老楊在天之靈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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