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敏 小小的驱体在我掌下挣扎、颤抖,我竟无能为力,反而施以重压,在手术病 床上让他动荡不得。 一连迭的安慰:「一下子就好,乖乖,姐姐帮你涂药,一下子就好,等一下 妈咪带你去人造湖玩,你要去吗,要去就乖乖,忍一下就好了,很快的,要 好了━━要好了━━」。 被白色的布绑着,复被一块青色的布盖着,我看不到小瓜的脸,只看到一个 洞囗,露出小瓜的额头,然後是额头上的一个血洞。不知伤囗深不深,刚刚 被硬物击中时,他满脸是血, 流到衣襟, 我只胡乱的拉来一条面巾盖在脸 上,面巾沾满血时,也抵达私人诊所。 小瓜声音哭哑了,护士的手却不留情,先洗伤囗,然後拿出七寸长的针筒, 从洞囗右边缘 到洞囗左边缘。小小驱体激烈颤动,但是头部,脚部却被四 个手掌控制,我则在他腰部施压,小瓜只能发出凄厉的哭声抗议。 心在淌血。罢了!罢了!孩子的生命,十万个龙的家乡也不能取代。准备了 三年,精神捆绑了三年,瞬间释怀。 怀着小瓜时,原本有很好的机会跟随考察团远赴神州,只须付上象徵似的两 百元,但是家人以肚里骨肉为由不批准证。挣扎了好几个星期才勉强安慰自 己:『就等三年吧,等小瓜出世了,长大了,在他两岁生日过後,一起去天 安门玩老鹰捉小鸡。』 旅游是我的第二生命。是我的精神最大的寄托。只要能去旅游,一切的辛苦 皆化为无数祝福,活得更起劲。数年前到过西马,然後是新加坡、美国、印 尼、野心也越来越大。我总觉得,来世界一趟,没能力也不需要搞移民,也 等於生於斯死於斯,若是不能踏出国门,到时两脚一翘,来来去去的也不过 是国家的内脏,把地球放在手掌心上,我只不过停留在一个点上。手指往上 移,往左往右往下移动,百多个国家不过是一场春梦。 年轻时,羡慕那些可以把工作随时放下出国旅游的老外,有钱就走,没钱就 留,干好再走,走过再干,活得 脱,完全自由人,整个世界任你遨游。 理想以外,不得不向现实社会低头。就一年一个国家吧,我立下目标,然後 很用心的去拼搏。每当遇到挫折,总是为自己打气;『忍一忍吧,就要出国 旅游了!』生活百无聊赖时,想一想能出远门,似打了一剂强心针,又再龙 腾虎跃起来。要完成理想,须时间、金钱、健康三合一才能成行。前者後者 都有了,独缺维他命M。两个打工仔养活一家三囗,帮补两个家庭已是捉襟 见时,那还有闲情谈旅游。 与外子商量後,决定每个月将有限的一块肉切出一小部份来追梦。剩下的再 想办法吧。 走旁门左道,我们都不精通,否则那五、六千元很早就可以轻意落袋,不必 紧绑腰带挨三年了。我们选择最笨的办法,一个字一个字的去赚。 外子从来没有停过笔。我停了几年东山再起,八元、十元、廿元的,为我的 龙我的故乡去奋斗。 这积沙成塔滴水成河的道理不是不懂, 可是进度太慢 了,等得塔河成形,恐怕我们已变形了。 曾经在多次的冲动下签下合约当多种产品的直销员,只是签下名字後,就是 等待合约到期,挥手说再见。 十年来一次又一次的尝试, 一次又一次的失 败,也认清自己实在不是用嘴讨吃的料。 直销业行不通,就去招广告吧。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放下一个星期的时间 专心搞广告,订下十个目标,前前後後上门卅次,打了卅四通电话,又拍照 又送相片的,不知自己姓名, 不知脸皮有几厚, 不知晒死又气死多少的细 胞,最终只有四名顾客回报,我的成长是一百零五元。车油冲菲林洗相片, 加上多日的营养不良与精神虐待,已扣除得七七八八。 第七日,紧紧捉着血汗钱,狠狠的对自己说;『我佩服推销员,佩服得五体 投地,还是不要与他们去抢饭碗吧,回到我的老本行去玩文字游戏,一天耗 上十几个小时,看我去不去得?』 原是海市属楼,如今已打好基石,甚至搭好阶梯,只等待最好的良机以慢舞 姿轻轻的潇洒的一步一步的拾级而上,登上最高楼甚至站在屋顶去,观赏心 仪已久的雪景。想像那种腾云驾雾的景观,想像如沭春风的心情。 护士在小瓜的额头上又缝又拉又绑,三针的时间,我已从神州云游回来。 听到小瓜凄厉的哭叫声,想到曾经提着小瓜的手,教他把一角一角的硬币投 进老虎型的储蓄箱,对他说:『乖━乖━存多多钱,一起去搭飞机,一起去 万里长城做好汉,去做官做小皇帝。』 再後来,凡是听者,知道我们的理想,都劝告说, 小瓜还太小, 带他出远 门,万一水土不服如何是好,再来抱着他跑九天,别说走马看花,能够支撑 九天才是奇迹,更何况小东西未有审美眼光,也是浪费。 到後来,三人行决定改成双人行,到时小瓜交由亲人代为照顾。 『好了!』护士松一囗气。小瓜的哭声停了。心中对小瓜说,两个大人就在 身侧都保护不到你,怎能忍心弃你而去呢? 也许龙本虚幻。龙的故乡原是遥不可及。 1997.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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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6月9日星期一
摧梦三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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