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雁妮
一個世紀前,我原是呼倫貝草原的女兒,族人代代汲取著草原母親的養份,在草
原母親的守護下高聲唱著最宏亮的歌兒。
春天的太陽無私地輕撫草原的子民我們的族人,嬌嫩的杜鵑花開滿了遠處緩緩起
伏的山丘,茂盛的森林在陽光下顯出青銅色的深綠,汩汩的河水從我們腳下流去,有
什麼能比得上這片沃野!
在月光與火堆外圍,帶有我與族人歡樂的歌舞,我們唱著牲畜安好,族人溫飽,
唱著我們內心的喜悅,內心的感激,我們踏著最輕快的舞步,在草原的歌頌中旋
轉。。。。旋轉。。。。,直到跳累了,直到嗓子唱啞了。
我喜歡騎著格根塔娜,我親愛的朋友,在草原上奔馳,我喜歡柔風在耳邊輕拍的
感覺,就像一位母親在撫摸她的孩子。我常一個人在格根塔娜溫暖的背上,走得好遠
好遠,尋找草原英雄沙拉與他淒美的愛情故事,或在草原上衝刺著跳躍著,仿佛此時
的草原就屬於我。對著遼闊的大地,我發誓要成為草原上最勇敢的騎士。
杜鵑花開了十六次後,我帶著已邁入中年的格根塔娜來參加奈依爾,那是一個
與許多族群同聚的友誼聚會,在那裡我們賽馬,摔跤,射箭,爭做草原上的英雄。
然而,登記的人卻嫌我年紀太小,又是如此瘦弱的女孩而不讓我報名。“我可以
的!"我睜著快要掉淚的眼睛堅持著。於是我成了最年輕的參賽者。
開始了,我迎向前風沖去。多少穿著花花綠綠馬褂的高大身影越過了我,我並不
在意,只是小聲對格根塔娜說:“別緊張,我們可以追上去的。"此時的我們仿佛只
像平常般在草原上奔跑,只是像平常般去追尋族人爺爺奶奶留傳下來的故事,當抵達
終點,聽到了族人的歡呼:
草原上的騎士千千萬萬
最勇敢的是小姑娘妳
妳是草原真正的女兒!
我,嬴了,緊隨而至其他族群的騎士憤怒了:“怎能輸給一個剛剛斷奶的小姑!" 他
們憤怒著,騎著馬向我沖來,格根塔娜受驚,一躍而起,我猝然從馬背上摔。。。。
圍觀的人群里,格根塔娜傷心地舔著牠已經逝去的主人--一個熱愛草原的女孩。
。。。。多少次夢迴時,我總看見那個沒有享受勝利喜悅就去世的女孩,我總是穿著
那件族人特有的鮮紅衣裳,一次一次地從馬背上摔下;夢醒後,我總不斷哭泣,淚水
與汗水摻和著。如今,我只是一個十六歲的都市女孩,信奉著都市人的信仰,膜拜著
都市人的神明。我把自己是草原女孩的夢告訴了朋友,朋友只款款地看著我,似乎在
嘲笑我那與現實脫軌的夢。從此我把它用霓虹燈的絢爛與倉猝的步伐聲層層裹起來。
這一陣子,夢少了。
然而我在忙碌中卻沒有把它忘記。寂靜的夜裡,偶爾在倦意中注視那恆古不變的
星子,不知所措地哭泣;我嘗試把那裹藏得緊密的心解開來,卻是徒然,它只是無時
無刻地繃著,有些酸痛。真怕那一天,我的那顆心再也沒有屬於自己的一滴血,而必
須依賴他人施予,讓它機械性地跳動。
。。。。我再次站立在那熟悉的草原上,一切又從頭開始,我在格根塔娜背上歡愉
地拉著韁繩,向依奈爾前進。忽然,族人擋住了我。“姑娘家學什麼騎馬?"“對
手們那麼壯碩,他們的馬兒跑得像箭,妳能幹什?"“不許去。。。。不許
去。。。。"草原上的杜鵑花剎那變成灰白,十二月的雪降落在六月的炎夏,草原變
成光禿禿的一片。。。。
那是我最後一次夢見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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