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春
他夜里开车故意绕到从前上过的中学。
放慢车速,透过篱笆网向內窥看,有一片草场。降雨的时间一长,足球场就积水。周会,他们偶尔需要下到草场。再怎么专心地听完那些大人满口的仁义道德,白布鞋终究无法倖免地要沾上泥泞。
城里人到处流传,这是一所名校。每年会考成绩放榜一定会出现数量奇多的状元明星,地方报记者每年循例到各所学校採访,隔天的头条呈现满堂风光,一副绚丽耀眼的模样。紧接著大家开始无不定下目標要让孩子挤进学校去。也有人说,上得了这所学校的孩子,多是来自贵族。大抵这个小城市的暴发户真不少,家境好一点的学生,撂一口好英文不是问题。大人们也从不忘打点小孩的外貌行装,所以才会给外人留有这种印象。小孩一步步被调教成高档的货色。
很多年以后,他才发觉,这其实是多么荒谬的集体自瀆现象。
但他记得那些年周围的同学,其实有更多来自像他家这样的中產家庭。在这所学校,他难得有机会和不同种族的孩子相处,把他的马来文和英文水平磨得像样一些。
又是谁造的谣,说家境好的孩子,成绩好是理所当然;家境普通的,只要能挣得一口饭吃,也就该心满意足了。这个鬼地方,很多事情,总是习惯理所当然的以二元黑白来粗暴作结。
他在这所学校待了七年。考完中五,又继续留下来耗了两年中六才离开。他对学校的新旧建筑物称不上有甚么特殊情感。事实上,七年时光为他製造的记忆,充满斑驳和瑕疵。学校主事者沉溺在製造优秀生的假想之中,像他这样的小六状元们,升上中一就分配到精英班,长期灌输追求高分的念头。
中五是他们这些小朋友的关卡。家境优渥的,领了成绩后,就转投西方教育的怀抱去。家庭经济能力一般的,折衷飞到半岛,经歷城市生活。再来,选择升上中六,主要目標便是要挤进政府大学。然而,那两年,后来对他来说却成了另一回合的梦魘。学校体制里的僵硬种种,造成他得承受更大的痛苦。
大人们长期囿困在淡薄直向的人生里,也把同样的价值观移植到孩子们身上继续滋长。
车子缓慢行进,另一边的景观是座马来人坟墓。从前,他们当中不曾有人拿学校和坟场来作文章。不著边际的想像能为取得高分有甚么帮助呢?不实在的东西实在不必多想啦……不会有活尸钻出土堆,闯进校园危害人间。实验室的玻璃罐里的婴尸,浸泡在福马林里,静静走过十年又十年,不会有人发现那小小身躯睁开眼睛呼吸著。不会有老校长和过世董事的幽灵,回来巡视空荡荡的课室和走道……
那失去的七年,他被放逐到另一个星球,日日像个没有躯体的影子飘荡在校园里。最后,他踩下油门,加速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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