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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29日星期一

猪应笑

  • 蓝波

茂密的雨林,近黄昏时分,林子內已逐渐抽离光线而暗下来。但林子边陲的一洼水边,阳光依然明 朗,因为这一带的树木早已砍光,一大片土地裸露出曝晒的空间。林子边缘也还残留一些木板屋的断墙,一些支空的柱子;这些都是伐木工人入林建的临时住所。地 面还隱隱约约可以见到大木桐被拖拉机拖出林子到河边木塘时刮下的痕跡。而这洼水泽却是被挖掘成的水池子,供蓄水供洗涤冲凉,现在像个小废湖。

荒废的水池,寂寂的水面闪著微弱反射的阳光,偶尔荡起涟漪,想必是养了许多土虱泥鰍;而水泽边 更生长许多野香芋。这种野芋没有芋薯,不是盈利的农作物,却是煮芋糜的好食材,也是伊班族群平日的桌上菜。在往常日子,阿博长屋的妇女喜欢成群结伴,走上 十多分钟的路程,到这里来收割野芋茎,除了自己吃,大多带到河畔城去售卖。

六月初的“卡歪丰收节”一过,长屋的人都忙到半山腰去烧芭种旱稻,这阵子野香芋没人收割,长得茂盛肥壮,映得水边一片芋叶田田,鲜绿无比。

此时一阵风吹来,空气中夹杂一股难闻的异味;不久,从弃屋后的林子走出一群大小山猪,带头的一只公猪壮大无比,双目炯炯有神,两支獠牙露在嘴唇外,已捲了两圈;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山猪王了!

牠们来到水边,“子孙们,看!那就是带你们来吃的好食物!”山猪王突然开口说话,“很久没吃到野香芋了。以前山林未开发,我们住靠河边,不时都可以吃到,后来人类来砍树,又猎杀我们,迫得我们往深深雨林心臟里躲。唉。”

猪子猪孙没搭腔,牠们已急不及待的涉水来到芋丛边,用鼻子不断往泥里掀,翻出薯根;一时间, “唔唔泽泽”之声不断,群猪吃得津津有味。山猪王嚼著芋茎,“好吃啊!”残渣从嘴边掉下来。“你们知道吗?山里人现在也跟猪族爭吃这种野香芋,多余的还割 去卖钱;赶尽杀绝啊!要不是稻忙季节,你们也没口福啦!”群猪还是没答腔。


阿发在中午时分遇见月亮,她花枝招展,一身惹火的露脐短衫、低腰短裤,还露出股沟来,走向渡头;身后还有两位挑夫,帮她背了各一箩的香芋茎,乘上快艇,到河畔城。

“哥哥和家人去砍芭种稻,我去帮他看摊子。”她向阿发交代。月亮的哥哥在河畔城的土著巴剎有个摊位,专卖野菜蕨类山果等,生意还不错。“去多久?”阿发关心的问。她没答,挥了挥手就上了快艇。阿发无奈的望著快艇拖著长长的水花纹,消失在河的拐弯处。

“这阵子可惨了,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想到吃了猴肉那一夜的缠绵,阿发的脊背酥麻了一阵子,还打了亢奋的颤抖!

看到月亮的两箩香芋,阿发才发觉很久已没煮芋糜来吃了。

午后的渡头,快艇来了走后,就静寂寂的,尤其是稻忙期间,更少人走动。阿发栓了店门,走向长屋去找阿博。

整座长屋也静寂寂的,空荡荡的长廊,只有阿博在睡午觉。

“喂!现在几点?你还在睡懒觉。”阿发把阿博摇醒。

“你怎么来了?”阿博睡意还浓。

“找你去割野芋啊,好久都没吃芋糜啦。早上看见月亮带了野芋上船,想必那水泽边野芋很茂盛了。”

“走吧。”

两人各背了藤箩,拿了巴冷刀,走出长屋,在半路叉口处,转进了密林。

密林的空气在无风状態是凝聚的,一有动物窜进走动,就会波动气流,摆动树叶;有时也促成微风流向。

水泽边,群猪还吃著野芋。山猪王仰头,双眼警觉的转动,严似一位守望者。突然有微微的风拂来,空气中夹著一股气味;山猪王机警的吸了吸鼻气,“静止!有人来了,大家躲到芋叶丛水边。”

阿发与阿博正向芋丛走来。“哗!这么大丛的野香芋,茎叶比人还高呢!”

两人挥动巴冷刀割下壮大的芋茎、弃叶,不一会就装满了箩。阿博看见水边好大一棵香芋,把刀伸到 水中割断根茎,正伏身去拿,不经意的从丛芋隙缝间看到另一边好像有一颗红眼睛正瞪著他,心一惊,站直身子。这时阿发正举步要踏下水泽,“阿发!”他听得阿 博声调中不寻常的抖音,伸出的脚停在空中,身子有点晃,伸展双臂平衡,回头看见阿博把食指放在嘴唇,作了无声的“嘘”;又用手指指向来时路。阿发会意,躡 著脚步,跟阿博走出密林。

在叉口处,“什么事?阿博。”阿发问。

“野芋丛另一边好像有东西。”

“山猪吗?”

“不肯定,我把野芋拿回去,砍芭的人可能要回来了。”

“晚上来吃芋糜噢。”


阿发把野芋根茎部切下一尺左右,抽掉皮,切成小段,汆滚水滤乾。一包亚参膏泡一大碗水后,筛掉 籽核,参点酱油和少许糖;小红葱和小辣椒桩烂,用热油炒香,加入野芋翻炒,撒点盐再倒入亚三水。待得野芋熟了,他从自制的“冰箱”中取出几天前抓的河虾, 加入;水汁有点稠了,熄火。

他从瓶罐中取出一片夹心腌鱼(KAPSAM),泡水淡化咸度,再用热油煎炸,咸香味一时间就充塞了厨房空间,刺激了嗅觉,刺激了味蕾,也刺激了胃酸!

桌上的芋糜开始凉了。“这阿博真是的。冲个凉也要这么久吗?”阿发嘀嘀咕咕,可一抬眼,阿博已在店前门口,手中托著“心波叶”,垫了一块血淋淋的肉!

“那是什么?”

“山猪肉!”他把肉递给阿发,“我就是等他们处理好山猪,要了一块肉给你,所以才迟来。”

“怎会猎到这小山猪呢?肉很嫩,没有肥油。”

“喏,我不是说野芋丛里有东西吗?原来是一群山猪在那吃野芋。我们走后,我兄弟他们清理完芭地,回来时经过那里,碰上猪群,其中一只山猪王,獠牙长得卷了好几圈呢!可惜枪弹打不到牠,只猎到一只小山猪。”

没听得阿发答腔,一回身只见阿发已把肉洗了切成薄片,用酱油和咖哩粉腌著。他起锅爆香薑丝和辣椒,炒下猪肉,加了水,盖锅燜煮。一连串的动作快速乾净俐落,一瞬间就炒出一碟香喷喷的薑丝咖哩肉;阿博不得不佩服他的厨艺。

他把肉起锅上碟,放到桌上。“这真是一道下酒的好菜噢。”

“这芋糜真鲜甜,很开胃。山猪肉很嫩,咖哩粉真入味。”阿博讚口不绝。

“说到芋糜和山猪肉,让我联想到一件事。”阿发嚼著肉说。

“什么事?”

“其实野猪一族应该笑我们呢!你想想我们有这么多食物选择,偏偏跟猪爭吃。以前野芋和浮萍是煮 来做猪食的,现在城市人视为健康食物。”啤酒下肚,阿发话就多了。“以前树枳季节,森林里的山猪吃得肥肥壮壮的,但人却去跟猪爭,捡拾‘安卡邦’ (EMKABANG,树枳)来赚钱,害得猪没得吃。现在森林多砍伐,树枳树都没了,人猪也没得分了!最惨的是山猪还被你们猎杀!”

“说得也是。谁叫我们是嗜猪的族群,没吃猪肉,真的会死!况且是合法猎取。”

“讲到这一点,我们真为你们感到不公;人家含了金匙几十年不放,而你们只赋于合法去猎取保护动物!真是的。”

阿发越说越有劲,像似发酒疯了,嘮嘮叨叨。“哎,阿博,你去参政选议员当官吧,要当个好官,改善你族群的生活和命运。到时也把我这地给批了。知道吗,我申请了几年的地契,一点消息都没有。我看我把月亮娶过来,用她名义申请,一定准!”

“想得美啦,你!”阿博似乎也有了酒意,手托下巴闭目,有听没听的。“我要回去了。”说著就起身走出小店。

“哎,参政的事你考虑考虑。”阿发关门前探出头来交代。

“啊。”阿博打了个饱呃,朝深黑一片的林子走去。手电筒都没带,还好林深处长屋的灯火微亮可见。
方向就在那亮点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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