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蓝波
公司尾露天巴剎
参加一辑美食节目的拍摄,镜头里画面是一片斑剥的墙,昏黄的街灯辉映下,飘著的雨丝柔柔撒下闪烁的银色雨箭;我撑伞缓缓走过,画面很孤寂,没有行人,没有车流,夜色冷冷。
这里曾是车水马龙,行人熙攘,尤其是食客的不夜天。
电星大厦从购物黄金商场落寞了许多年,但对面的摊贩还在,露天巴剎还在,只是没有往日那么热闹了。
早期这里被称为“公司尾”,到底早期这一带有甚么大公司,已无从考究。我在六十年代初迁到古晋来,这名字已是这里的惯称。
公司尾的露天巴剎是一块黄金地,被几条街包围:电力街、爪哇街、汉阳街,再外围一点是万福码头、甘蜜街、印度街、回教堂路、万福巷和开裕巷。
面向爪哇街这一边的露天巴剎,摊口多是咖啡摊、炒煮熟食挡,营业时间是从傍晚到凌晨。另外一边
是小档口,冷饮的、麵摊、包点和一些小吃,成天候营业。两个餐饮地段中间是巴士站,两家公司的巴士川行市区与近郊区域;所以这一带从早年到七、八十年代是
商业黄金地,是古晋的市中心。
露天巴剎餐饮这一区,有几个档口是当年生意兴旺的,我喜欢“一园”的茄汁炒粿条。那年我刚踏入
工作岗位,有时值夜班,总要在这里吃上一碟茄汁粿条才去上班;有时午夜放工,也照样吃了炒粿条才回家睡觉。老板是潮籍人,一些潮州小吃更是他的拿手好菜
餚。炒粿条火候十足,锅气香得不得了,加上淋了茄汁,这一道美食,这些年来,滋味一直还留在记忆中。
另外还有两摊卖粥的,一摊是卖潮州粥的“松兴”,卖点是潮州人最专长处理的猪內臟肉粥,猪肝很
粉嫩,粉肠、大肠、肠头、猪腰,弄得乾乾净净的,没有一点腥味,在微凉的子夜,吃上一碗热呼呼的潮州粥,梦里也会笑;而这碗粥唯不可缺的是香香的冬菜!另
一摊是“木记”,卖广东粥。白粥加入猪肝、肉碎,打个鸡蛋,撒上胡椒粉和鱼露拌匀,也是另外一个选择。
穿过档口与档口的间隔走道,越过两条巴士的停道,这一边是没有雨盖的小吃摊子,当年的桌椅就摆
在太阳下,各自拉起帆布遮阳挡雨。这里的红豆冰冷饮,是热天里的热卖,各个摊子各有特色,也都是一代传一代的家庭小生意。他们的红豆煮得软而不烂,甜中带
甘,因为加了甘草去煮,粉质如米苔目的“尖露”(Candol)是真正米磨的细粉做成的,滑溜的口感很好,加上当年多用“亚答糖”,一碗红豆冰吃起来特別
香。
有一档卖牛肉麵的潮州老板是我同学的父亲,细面烫得软硬適中,鲜牛肉切薄片,还有牛筋,香气十足的汤头有潮州酸菜和豆芽,搭配得味道,吸引了外籍族群也喜欢,而最吸引食客的关键是这道麵食的沾酱:南薑磨成粉状,加在特別製作的酱汁里,沾牛肉,味道好得难以形容。
这里还有潮州包点、烧卖和豆腐水、五味汤,以前还有一摊鸭粥,鸭是卤得色泽油亮,另外还有鸭胗、鸭颈等都浸泡在滷汁中,盛在大面盆內,在炭火炉上温著;叫一碗白粥,老板在粥內渗入一勺的滷汁,鸭肉切得薄薄的与鸭杂摆成一碟,客人配著热腾的粥,美味无穷。
这种种好滋味,都是当年这里常常客满的因由。经过年事变迁,城市的膨胀与变度,市集中心慢慢被
抽离,新的食坊不断在城市以外矗立,群眾食客也被拉走,加上巴士站移位,这一带落入了空档期;有人赚了钱改开大餐厅,许多摊位交给了下一代,然而他们承接
了生意,售卖一样的食物,却没把食品的精髓给承传,从而古早味尽失。如今,让我再走进这个老街食摊,也没有甚么味道能吸引我坐下来。
在布洛克船坞隔壁,小巷旁边有间“南星”咖啡店,那是我小学老师陈崎老师家属的店,由两位弟弟
打理。当年每天上班签到后,就和另两位同事走过甘蜜街、万福码头,穿过窄窄的巷弄,来到咖啡店,各点一碗乾捞面、一杯黑咖啡,就是我们的早点。他们自擀的
面,烫得软度刚刚好,红烧肉或肉挫搅拌香气的猪油,真是百吃不厌。
我们付账的方式是先在办公室用纸写上“饮料”、“面”和一张空白,扭成小团,然后抽籤,谁抽到“面”就还面钱,如此类推,抽到空白的就成了免费一族。
走进印度街,这里有多家印度穆民的清真咖啡店,当年我喜欢吃他们卖的黄薑鸡饭和“罗杂”。“罗杂”很特別,有炸粉粿、米粉、炸鸡、黄瓜丝,浸泡的魷鱼,淋上蕃薯浆汁,真好吃,又有饱足感,因为也加了马玲薯块。
虽然时代变迁,食客人潮退减,但许多摊子还支撑下来,最近隨著一间大型购物中心建成开业,也带动了人潮,露天巴剎的生意还会好起来。
在拍摄节目前,我与“知食分子”金城到露天巴剎品嚐了潮州粥,开心的是,这接手的第二代还能保持当年的本来滋味。
那些年我们尝过的美食,是这些年我们记忆中的古早老滋味。食物的原汁原味和用心的调配,才是美食的关键。
老街记忆
那年,我们一家从老家沐胶迁移到古晋,坐上大木船“南安”號,顛簸在南中国海上十二月的浪头;抵达古晋时,刚好就停在海唇街四號仓库的码头。
我站在仓库前,凝望对街三层楼高的老建筑,当时它已有百年歷史,茫茫然的不知往后该如何面对新的陌生环境。一转眼,来到六十年代后期,那时我已考完剑侨文凭考试,並申请到一份工作,而上班的部门就在河边,也包括了四號仓库。
开始工作,还算轻鬆,每天签到后就要“巡街”,所以老街成了我们几位同事必走的街巷。
从邮政局右侧开始通往圣王公庙旁的一条街,有两个街名──友海街和木工街,列著好多金铺和家俬店;卖傢俱店家都顶著上海傢俱的招牌,店家却都是江西人,而且我从未曾听过他们讲上海话!这条街后来就被统称“亚答街”。
从街口开始,当年的“民兴”咖啡店有一摊潮州人在卖叻沙,是当年最有味道、最好吃的叻沙。每天
早上,客满的程度把整间店都挤爆了!每每到上午十点多就卖完,生意好得不得了。我们为了吃叻沙,早早就签到,然后去“民兴”佔位子,尝鲜叻沙要早上才鲜
甜、味美。到了午后,有位推脚车的阿伯停在店口卖“罗杂”,其蔬果如黄梨、沙葛、黄瓜和蕃薯都是新鲜的,还有乾豆腐,很香,最主要的虾膏酱料味道浓郁,辣
味適中,搅和在一起打包回家也不会化水。
就在“民兴”斜对面,正是潮属上帝庙的戏台,台前的摊位都是潮籍人士在经营潮州小吃:乾捞面、
米粉和鲜料汤,猪杂的內臟清理得乾乾净净,没有腥味,汤头又清甜,还有自製的纯马加鱼丸子口感其佳;当年的摊口,如今接手的已是第三代,所幸还保持原有的
古早味。还有粿汁,潮州人拿手的醃製滷味,至今还吸引了土著的味蕾。
每年酬神时,这戏台总上演一出又一出的潮州戏,我也曾挤在人群中站一个晚上追看潮剧。七月半
“鬼节抢孤”,是这里的重头戏,商家捐献的物品都標上號码,祭拜完毕,把號码拋向群眾,捡到號码的可对號领取贡品;最有看头的是高高掛著的一盏灯,抢到它
掛在船头,航行保平安;它是兴化渔人的最爱,据说拥有它,出海捕鱼必定满载而归。
大井巷口的客家牛肉麵是味不可挡的麵食,自擀的面、软嫩的牛肉也是我每週必吃的美食;还有老鼠粉,米酱香味和搅拌在一起的肉挫搭配得天衣无缝,口齿留香。现代的老鼠粉没有了米酱味,只有粉的成份,有些用了硕莪粉,有酸味。
“安利酒家”当年的烧肉和炒饭有口皆碑,还有办桌的喜宴菜餚,到现在还得按个“赞”给它!
天后宫旁一摊猪脚饭是七十年代许多外食族的午饭厨房,色泽鲜亮的卤內臟、猪肠、大小肠、猪心、腰子、猪皮、卤蛋、加上自製的醃黄瓜小菜,都是那些年的美食滋味,跨越了廿一世纪,现代人没有口福了。
下横街口,阿国妈妈的潮州猪杂汤、面、鲜美的猪內臟,清洁得没有异味,不仅是饕客喜爱,连友族
同胞都迷上了。如今档口已搬到浮罗岸,冠上“汤家面”的招牌,生意更上一层楼,人潮不息,如果没早到的话,得要等更长的时间才轮到你。要提的是他们的三层
肉,削得薄薄的,吃起来不油腻,很有猪油香!
行行走走,不觉走到圣王公庙口,当年“阿必”麵摊就在庙口右边。这摊口从傍晚开档,卖到深夜,
由於面是自製的,配方与擀法都跟別家的哥罗面口感不一样,尤其是到了现在,蔡家几兄弟还坚持自己擀面、制叉烧、炸蒜米碎,吃起来颇有一份亲切感,如自家妈
妈的美食,所以他们向来有一群食客朋友,只选他们,不吃別家!
拐个弯,来到海唇街,伯公庙斜对面一家咖啡店,在七十年代有档爪哇面在店口经营。尤索夫的黄面烫得恰恰好,用蕃薯泥煮的酱汁,浓郁芳香,再配上三串沙爹和花生酱汁,是我当年唯一要吃的马来麵食。如今接手的后人已没有了他的手艺,吃不出好味,偏甜!
匆匆又来到花香街了,这街名虽然直接从“Wayang Street”翻译过来,但取得很贴切。街道虽短,但当年在圣马利校旁確有几棵“登勿苏”(Tembusu),每年九月开花,香了整条街!
在青山道接口处,当年入夜,一排几个档口的小吃,大光灯亮到深夜,是夜归人的好食档。最难忘怀的是一档潮州炒粿,有黑有白,黑的淋上甜酱,油亮亮的带有亚答糖的香,白的炒上蒜蓉、菜脯碎和蛋,最诱人是菜脯香!
另外还卖潮州红、白桃、糯米糰,有黑豆沙馅及菜头糕。多年来这档口承继人四处搬移摊子,如今又回到原点,在青山角店外再度点起灶火,然而味道已不古早了。
那些年,我们尝过的美食,如今能保持原来古早味的,已少之又少;我相信不是品质,而是接手的后裔有没有保持原有的家传秘方,那份食物的味道。
如今走进老街,那年存档在记忆库里的味道早已飘远了。
没有评论:
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