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明紀行】給聖母上香

• 梁放

都說越南是個佛教國，在胡志明市，我除了在用膳時見過一位漢傳佛教出家人騎著摩哆來打包，與我打個照面時一聲阿彌陀佛外，我沒有在那一區看到任何寺廟。

著 名的聖母院從下榻處步行十五分鐘就可以抵達。在那交通十分繁忙的地方，古老的紅磚天主教堂任 由交通工具在她身邊繞著，沒有預留一寸緩沖地帶，讓人看了有點替她擔心，怕的是哪一個不小心，往教堂沖了來，教堂是不是固若金湯都不重要，如果給這麼一撞 都不是件好事。除了週日早上，聖母院不對外開放，也只能隔著大路，在車流外觀看。

余 問耕帶我到他常去的教堂，是當地華裔教徒禮拜的地方，也是百年建築，具古歐洲之風，髹黃色， 維修良好。教堂門口左側的地下，埋著一九三四年去世的譚姓司鐸遺骸，其上刻著他的墓志銘，可見當年他多麼受人崇敬愛戴，對該教區的影響有多深遠。這件史實 立刻找到了印證，原來附近一帶的許多屋子自那個時期開始原也屬教會所有，解放前後，信徒們也還一直住著，不同的是一九八六年後政府已讓居者購買。教堂左右 邊都建有相信與教堂一般老的屋子，百看不厭，不禁幻想著居住在其中的光景來。右邊一間單層磚瓦的屋子是以前神父居住的地方，現改成辦公室。寬敞的走廊外， 花木蘢蔥，古樸的叫人一見傾心，盤桓許久，不忍離去。

教堂里邊，靠門口處，一排長椅的椅背上，釘著一方銅片，上面寫著︰一九六三年十一月二日，已故總統吳廷艷及他的弟弟吳廷柔被抓上坦克車殺死之前，曾坐在這長椅上參與彌撒。

是那個偽權總統嗎？據悉他不得人心，有個和尚為了抗議自焚，轟動了整個世界。當時總統夫人還說︰自焚就自焚唄，我們當那是一場燒烤會。一語剛落，引起公憤。革命的火焰越燒越旺。

越過範五佬街前的那個大公園，可以找到一幢巍峨的歌德式天主教堂，是我有一天晚飯後散步的一個大發現。

為 了避開喧囂的人群與川流不息的摩哆車，我每從外邊溜達回來，總喜歡穿過門外圍牆下擺賣的各種 地攤，走進那圍牆大門，在里邊的花園，立刻找到了預想的清淨。原來教堂已經伸延到教堂主建築外。露天整齊地置了石制長椅，有好些人坐在長椅上，朝著前方人 造石洞里的聖母像俯首禱告。有幾個學生也借清幽的環境復習功課。那裡的氛圍肅穆，置身其中，讓人感覺在洗心滌慮。

我在一棵菩提下陰涼的角落靜坐著養神，開始不覺，後來發現前來的信徒們都會在禱告前後，必到聖母像下的格子里，取出三支香，點著了，朝著聖母像口中念念有詞，然後拜了拜，才把香插入在聖母像前的香爐里。

三十年前，在西班牙的葡萄園裡，看見類似我們工地上常見的拿督公龕里，供著聖母瑪利亞，觸發我對宗教本質的思考。在胡志明市，天主教信徒給聖母上香，是我有知以來所見的第一次。

有個前來燒香禱告的中年男子，事後往石椅這邊走來，就坐在我前面。大家聊開了，他告訴我︰

是呀。是這樣的。只要心誠。我只給自己心目中的神燒香。

我聽了身心感到一陣舒適。那是千真萬確的事。只要心誠，哪一種方式都不重要。這根本無關對與錯。

一開始把天主教傳進來的傳教士們，他們沒有強制把深入民間又不礙事的風俗與傳統要信徒們摒棄，值得後人尊敬。

那個中年人住在離市區二十公里以外的地方，是一名電器技工，太太經營一間小小的美容院，兩個兒子尚在求學。

生活壓力大。他說他日忙夜忙，就為了糊口。所以一有機會從家裡出來辦事，都會在這裡燒香禱告求神保佑。如果沒有神，他不知道該如何應付這些年來許多不順心的日子。他已堅持了四十年。日子難過也都一一過了。

因為我一直跟神說話。他說。

人造石洞右邊，圍牆上都貼滿一般書本大小的長方板塊，上面寫著不同的越文，每一片都有Ave Maria字樣。

我不知道那是甚麼，說要往那兒去看個究竟。他也跟著來，指了指其中一片。

那是我貼上去的。

答恩。他說，用的是越語。他一直凝視著牆上的物件，臉上煥發著柔和的光彩。

等他回過神來，我把手輕輕搭在肩上，我告訴他，我全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