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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3日星期三

【胡志明紀行】潘婆婆美容



  •  梁放

從一家素食店用完晚飯出來,信步走進旁邊的一條小巷。發現那里比住處的小巷寬闊,原來這一區 的房子,未經大事改建,還保留著法式矮小雙層的平房原始面貌︰一幢窄小房子中間是一道門,樓上的大窗戶,是向外敞開髹綠的百葉扉。有幾間還收拾得十分整 潔,夕暉下,簡直就是童話場景的再現。我甚至在期待,在凝神注視下,屋子里,或許會走出一個姜餅人。

剛走進小巷不久,就見到其中有一家,上半層的牆壁用幾片木板隨便構成,屋頂是胡亂搭上去的鋅片,屋前有個用木條釘成、又窄又陡的梯子。是一場火吧,把這所房子燒毀了。

這里不見姜餅人,卻見一個瘦小的老婆婆手腳俐索地從陡梯上爬了下來。看她一身硬朗,精神矍鑠,我開心地朝她問好。她馬上也以廣東話回應︰好。

算系咯。我爸系東莞人。她說。

柬混血,老婆婆叫潘美容,今年八十八歲。上世紀七十年代,紅高棉在柬埔寨施虐,家里其他人都 給殺害了,她跟著一個兒子潛逃到越南來。與其他落難在越南的柬埔寨人與他們的後裔一樣,潘婆婆在胡志明市落腳幾十年,一直無法入籍,連一些最基本的社會福 利都無權享有,日子一直十分艱難。兒子只好只身先回柬埔寨去了,看看重修舊家園後,再把母親接回去。

兒子一去就是二十多年。

你是不是在金邊遇見我的兒子了?她問。

我搖搖頭。知道原委之後,想編造一個故事安慰她,已經來不及了。

很多年前,兒子曾托人帶個口訊報平安。兒子還說,隔著這麼多年回去,原來的住家都給別人霸了去,爭不回來了。兒子也因為太窮了,一直滯留在金邊。金邊與胡志明兩地的車程只須六個小時,旅人近年曾往返兩回,潘婆婆母子倆卻自別後未曾再見面!

婆婆要我上屋里坐。上了梯,我才發現屋子原來那麼窄小。除了梯口佔去不到半米,屋子的其余闊 度剛好只能放下兩張用木板與箱子架成的單人床。潘婆婆睡在靠梯口的一張,月租越幣三萬(一.五美元),另一張是兩名從鄉下出來打工的年輕人合租,他們深夜 才回來。潘婆婆除了一些衣服,只有三幾個塑膠袋裝著的全部家當,都掛在床邊的牆上。

屋子中間,與潘婆婆的床尾僅隔著兩尺的地方,是一張神台,牆上貼著一張佛像,其下是兩幀人頭照。

潘婆婆看我一臉疑問,就說︰是我的朋友。

那是一對老夫婦,同是天涯淪落人,與潘婆婆同舟共濟生活了許多年,後來他們先後病死了。潘婆婆指了指兩個外鄉人的床︰

就在這里死的。

這些年來,每逢過年過節,她都祭拜他們︰

也不過是一支香,兩個糕點。朋友一場。

潘婆婆還說,兒子沒有回柬埔寨前,也一直與她擠在同一張床上。

神台邊,有一道門,通往一個小房間,住了一家三口。听見潘婆婆有客人,母女倆都探出頭來看。她們房間的地板上,鋪一張雙人薄墊,就佔據了所有地方。那女孩應該是十五六歲了,也擠在里邊睡。窄小房間的牆上也都給掛滿了雜物,讓人透不過氣來。

潘婆婆說,她平時撿些廢紙,賣了可以賺點錢。街坊對她都很照顧,吃的都靠他們接濟,目前還不致會餓死。前些日子,有人建議她去老人院,左鄰右舍都說︰

別去了,那里沒有人會睬你,死了也沒有人知道。

除了撿廢紙,她也在街坊走動,看看能幫上忙的,都幫。樓下住的是她們的房東。房東老太太也是她好朋友,剛剛去世不久,屋里還擺著大字的靈位。老人的子孫們都在靈堂里睡。那原本也就是他們的臥室。

月間的胡志明市,黨大在即,到處都掛著印有鐮刀錘子的紅色旗幟。主要街道上,終年常備著的霓 虹燈,聖誕節前就開始在晚上閃爍個不停。陽歷新年又過了,現在正迎接春節。沿著西貢河左岸,富歐洲或法國風情的五星級旅店林立,燈飾迷人。西貢河上,豪華 的游艇上,也都張燈結彩,金碧輝煌。白天多少瘡痍,一入夜都在黑暗中隱去。

離開胡志明市的那個早晨,我再去那條巷子探訪。潘婆婆在屋里忙著整理一疊廢紙,看到我來了,很是驚喜。我從梯口往里看了看,老婆婆鄰床的其中一名年輕人還在蒙著頭躺著。

他病了,在工地上日夜趕了幾天工。

潘婆婆指了指他床頭的一杯咖啡與一條法棍︰給他弄來了,他也還沒有吃。

我把帶來的東西留下,道別後走出那條小巷,想起前一晚,在街邊的咖啡攤吸吮著冷飲,感覺舒適悠然之際,趑趄地來了一個八旬老婦人,眼睛幾乎瞎了,還在沿街賣彩票。如果不是逼于無奈,深夜里,她應該會選擇待在家里。

小巷里的百年老屋,泛起的浪漫情懷,或許也僅屬于不務實的浪漫旅人所獨有。

在巷口,一幢六十層的高樓抬眼可見,遮去了部分的藍天。

從那幢高樓上遠眺,置身處是不是看像一片廢墟、一堆破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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