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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3日星期三

你已走過了燦爛──懷念東馬第一位華裔女副警監劉碧霞(1966-2010)



  • 梁放
我們終於抵達離古晉市區20公里砂拉越河口的青山巖。一行人,你的父親、弟妹們,誼兄誼姐,還有我。

古晉居士林安置了你的靈位之後,一路前來,細雨霏霏。你725日剛過44歲生日。都說人生 由四十開始,跨過那不惑之檻,生命自然會邁進佳境,但是你卻敵不過癌魔,撂下所有愛你的人,讓人措手不及,走了。造物主若有眼,怎會不讓一個厚道善良、人 格品行優異的生命享盡天年?

一抵青山巖碼頭,倏然晴空萬里。把我們載送到海上的馬來漁夫說,碼頭下還剛見泥灘一片,轉眼潮來已是海天一色,清澈湛藍。

這是一個艷陽中天的星期六。多年前,獲悉你決定前往吉隆坡受訓成為一名警長時,我趕往機場送行。當年你邁向一個理想,走得堅毅,帶著大家的驕傲與祝福。今天你的離去,留下一宇宙的惆悵與失落。一樣是星期六,時間真的是過了22年?

仰你的遺容時,你的弟妹們知道我的到訪,都圍上來打招呼。多年不見,我對他們的一切印象猶 新,記得的何止是他們的名字。我佯作輕鬆,談笑間發現自己體內有根神經失控地在抽搐,忙不迭地從你的家走入雨中,始發現淋濕的臉上,雨水是鹹的。你的殯禮 我無法抽身全程跟進。你一向寬容,我多希望征求你一聲笑容可掬的諒解,而你已經永遠沉默。

連三天,東馬砂沙兩州的各語文報章都圖文並茂並整版地刊載你往生的新聞,相信一向謙卑低調的 你也會為身後事的風光情景感到愕然。咖啡店裡,翻閱當天報紙的人們都談論著你生前舉辦罪案防範醒覺運動奔波各機關、社團與各語言源流學校所做的努力, 為你長才未竟就此驟逝扼腕。你的懇摯、親和、氣質與陽光,感染了多少市民,更深深嵌入多少芊芊學子的心扉。有些小孩隨著父母前來,看到了報上頭版你持著麥 克風講演的照片,正昂奮地告訴雙親見過你的情形,獲悉內情後,一臉愕然說:怎麼會這樣?在居士林,友族的清潔工友聞說你的靈位已抵達,擱下手頭上的工作, 前來探問,為了就是要確定你突然離去是否屬實。與你從未謀面不諳華文的佛友突然有所發現:It is Puan LiewShe had done a good job.你的靈堂前陳列著的花圈與來自社會遠近各階層的挽詞不計其數,更有砂沙州內各地警界與政治部同仁、甚至遠從武吉阿曼警察總部的高官們親臨吊唁、出 席特為你舉辦的追思會。戴白手套全副武裝的各族警官自發性地為你扶靈;你世間最後一程,一路是交警開路護航,一路是沿途群眾依依目送,場面莊嚴極致,對一 個平民百姓而言,前所未見。這一切都是你始料不及,因為這些年來,無論在公在私,你義無反顧,從不計較得失,從不過問自己在所有認不認識你的人們心裡的分 量。

我越來越喜歡我的工作,你說,從一大堆文件夾里探出頭來。原以為你會在多年前 考取律師資格後即 另謀高就。不料你卻說修完法律系,僅為了提昇本身工作的素質,不作他想。你的精進令人肅然起敬。尚在抗癌康複中,你即回到工作崗位。我有回造訪,發現你的 同事們正圍著你坐,開著會。見到我來了,頷首打個招呼,會議並沒有因此中斷。我覺察到你開會時的氛圍融洽,從你的同事們的眼神里,看到他們對你的尊敬與愛 戴。你的大弟說,每每帶著妻小從美里回到古晉,說是陪你,你卻工作到深夜,回到家裡,大家都睡著了,第二天醒來,你又已回到辦公室。我心裡一直納悶,大病 初愈呀,你依然那麼操勞,永遠超時的工作。任職警界逾廿年,敬業樂業的你,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樹下社會與公共服務領域的典範。

人生的機遇,往往就是那麼不可理喻

了居士林荼毗院時,想著該在哪裡找到你,即見你父親的背影,在你的遺照前垂手站立,似有千言 萬語在向你傾訴。你的父親,他已突破不給黑頭人送終的慣例與迷信,一如他當年就具遠見地鼓勵你一介弱女子挑戰極限、服務警界。看著他抹著眼角走出靈堂,我 走前去,僅聽到他伏在我肩上啜泣。

這些日子以來,腦子里反複交錯出現的,盡是與你 相聚時的點點滴滴。時而是你在講台下正襟危坐、 睜著一對明亮亮的眼睛,傾聽文藝營的小說散文賞析,時而是一路高唱《明天會更好》,我把你送到渡頭後,你在劃向石角舊鎮的扁舟上回頭揮著手。而後,卻見你 駕了一部脫漆斑駁、喘吁吁的舊車,神采飛揚地帶著弟妹們到我家包餃子,哈哈地笑著掀開鍋蓋卒見殘不忍睹的最終產品。接著,是你身穿長袖白襯衫與長及腳踝的 深藍色裙子操兵步地在暮色中來到在警員訓練中心會客室,驚見訪客,欣喜不已;在瑜伽凈化呼吸法中心,身後有人體貼關懷地謙讓坐墊,以為彼此素昧生平,回頭 一看,原來是你,待人還是那麼誠懇溫和,眼睛里閃爍著的依然是攝人的光彩。與你緣慳一面的,哪個不認為你擠身警界高層,體型肯定高大威猛。一見你日常從不 施脂粉的生活照後,眼睛一亮,不敢置信你原來這般嬌小娟秀。因此,在短暫的一生里,你身心負荷得那麼多,讓人倍增難過。

多年前,我在農歷年期間到你舊晉連路27里的老家拜年。你當時在石角的民立中學執教,為了我 的到訪,還特地在石角農戶家裡買了一條蘇丹魚。那一幢山坡上的木屋,日前隨你父親前往,已給夷為平地。記得那個客廳里,當年有你帶著弟妹們把賀年片晾在廳 內一條線上圖增新年氣息的喜悅。墻上有張海報,蔚藍的天空里,是一隻展翅向遠處飛翔的鳥,其上是三行英文字,裸裎著你與生俱來的無私與豁達:任它高飛吧如 果連頭都不回它從來就不屬於你。

我們相識之初,我工作駐地三巴叻。當年還沒有公路 往來古晉,就在你辭行、魚船停下的地方,我每 乘搭長舟必定經過。往往一個不起眼的浪頭,潛伏危機,輕易就讓船翻。當年的海上,放眼處,丹戎波上一片蓊郁的植被間,燈塔在陽光下呈現永遠的白。今日,景 色依舊,重返,竟是為了你的告別!海面如鏡,是潮退前的最飽和最清凈。你的小妹把你小心翼翼地引進一泓澄澈蔚藍里,佛號聲中,說該撂手就撂手吧,卻見她略 有剎那的猶豫。

大家為你撒下的鮮花,在水面上盤桓著。潮去時,它們會向四方飄散。你也一樣,遠走你要去的任何地方。

將你火化後,你父母親說:撒向大海吧。她一生都在為別人操心勞累,沒有甚麼機會出門遠遊。你本性愛大自然,又回歸大自然,今後不拘在任何一個特定地點,無所不在。

回歸吧,回歸原本就屬於你的大自在,不好再回頭。

2010 1117日是哈芝節。致電與各地回教徒朋友聯繫之際,即傳來你已在清晨撒手西歸。 自從那一天起,經一場死別,你的父母弟妹、親朋戚友們與我,頻有所接觸。我們都是你墻上海報里的那一隻鳥,各自以為是地在遼闊天地間翱翔漫遊,一時晃有所 悟,紛紛回頭,因為你而稍息、聚首,之後也會必然各自飛散。遺憾的是對你有太多的虧欠,來不及說句感激的話,你就先走。

你的手機電話號碼我未刪除,如果你可以打個電話過來,我還會坦誠最知心的話。隨你的離去,那些話也僅能向西風訴說。人生的機遇,陰差陽錯地,往往就是那麼不可理喻。

我們哪一個不是給戲弄了?

在世的,有誰啊,不就從此要好好地重新認識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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