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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2月3日星期二

桃花一事

黑岩

(一)

《他看桃花去了》是诗人秋雨的最後诗集。我提及最後诗集是有原因的,
推展酒会那天,前去捧场,不为什么,只因他是我好友,因他性情豪放热
忱,广结天下好友。到会场详细一看,出席人物除了商场应酬宾客外,
亦有一般三教九流诗友,就不知他们在杯盘狼藉中,聊些什么?偶而大声
让叫,偶而也细细私语,连那私窝子也来了,好似穿花蝴蝶,在宾客间引
起一阵骚乱。

在这样的一个场合,我只是宾客之间小卒子,即无卖弄诗文,也不得意商
场,难得遇上知已干杯。说实话,有点寂寞与失落,我不是诗人的诗友,
只是他的渔友。我们认识,只是彼此深爱大自然,喜欢垂钧而已,根本无
法了解今夜的语言,是诗的语言难解吗?一点也不,不过有点肯定那语言
绝对与诗的美学无关。

印像中的渔人秋雨,还出版诗集,确是异类,看他满脸含笑,应酬与宾客
之间,他们举杯,畅饮、高呼、难道这是一片秋诗的季节吗?不,这几天,
我们这里正闹霾雾,闹着股灾,马币哀退。外面天气迷蒙闷热一片,那天
空气指数已达八百之多,超过大撤退水平,却不见大家在收拾包袱,而我
们却在这里醉生梦死。酒後,馀下只是一片沉静,在杯碟凌乱中,偶而也
留下多本宾客忘记带回多本《他看桃花去了》叁与菜肴馀。在众多宾客逐
渐离去後,我听到诗人的私语。

明天,他将到神州大陆,去看盛开桃花。“桃花”我心中不禁一惊,他是
对我说的吗?“是看桃花,在那秋高气爽的季节,是最过瘾。”他双眼直
视着我,有点醉意,看我夹於客人留下碟杯中,在翻阅他的诗集。

“桃花,桃花有几种颜色?”我心中不禁疑惑。
“我听说桃花很美。”我期待他的答覆。
“桃花有白,有粉红,有大红...”。他似有点异能,看透了我的心意。
“只有她最爱看桃花...”
“阿玉最爱看桃花”,他眼眸中充满痴情。阿玉就是他的最爱,我虽与阿
玉相熟,也看过他们婚後,从零的开始,并肩奋斗,至到今天,以为人生
可歇一歇脚,她却预先提早走了。

我心中感到有阵悲痛,也不敢冒然刻意去慰问他,怕重提旧日陈年往事。
因为以他坚强的性格,时间会一一冲淡这不幸。几次最後见到常玉,在邮
政局走廊上,一定时间内,她一定前去开信箱。那时她已从神州动过手术,
病情已好转,已能帮秋雨料理轻微工作,看她脸上欢颜,我知道,生命对
她多坚强。我们几次相见,她总是那么热忱地先呼喊我的名字,因为她知
道我是秋雨的朋友,在明郎的谈笑中,我知道她对生活充满一片信心。

谁知过了不久,她的乳癌病症覆发,去了...。 这是我去国一个月回
来後,在家人替我留下旧报章读到讣闻,我对医学一向无知,偶而也在街
坊遇见秋雨,他仍然活着如常,依旧谈笑风生,但我看出他心中的悲痛。
着为他的渔友我能说些什么呢?只有一次,我见过他发脾气,那是私窝子
推波助浪地问他。

“你晚上想你老婆吗?”

在梦魔惊悸的子夜,我彷佛见到他与常玉的背影,如常在晨光的行人中走
动。

(二)

六十年代,反殖高潮在这土地蕴酿着。

昏沉的萤光幕上,的的塔塔出现这样的字眼,接着:群众高举反大马计划
旗帜,与警察冲突,招贴标语,大逮捕镇暴车到处横行的画面相叠而出。
在一条小巷街头,我找到了昔日留下的一片小小山水境界。几个年轻姑娘
在梳洗。只有常玉坐在河边岩石上,细心读着秋雨给她的诗,那是夹在托
人寄来的信中。

那时候寄一封信多幸苦,总之,不能公然通过邮政,因为要避过当年殖民
主义者线眼,无处不在严监中,也不因一封信而泄漏了大夥的行踪。而秋
雨那封信,却是通过可靠的民运线人,从遥远的油城,托三转四、三个月
後才传递到阿玉手中。

这封信,其实是一首诗,流露了秋雨的真执崇高爱情,至今收集在秋的诗
集,听说在常玉病重时刻,有人读之曾留下熟泪,也因这首诗而使到秋雨
诗集受到垂青,而引起<秋雨诗歌研讨会>,不过那逝去的昔日情景,如
今映在眼前,却使人心中感到惘然一片。

砂罗越的风暴,终於刮起,昔日常玉她们相聚的河畔已不知去向。而秋雨工作
的报馆早已封闭,白色恐布迷漫在油城,到虚在揪人,老编已被警车带走,整个
报社被搜到凌乱异常,留下秋雨何去何从。打从那天风云涌起午后,秋雨早已
不敢回去报社宿社。
浪迹在油城另一小镇,唯一的念头,就是跑回老家去。故乡在拉让江上游一小
镇正召换他。但回去也不能明目张誊,因为他也知道自身早已陷入一尾漏网之鱼
,到处都是期待的钓钩。
在一黑色风高,刚好有一艘<哥达渔船>经过,他就坐它回到昔日胶林故居小屋
。趁天未亮跳下水游到岸上,不知怎样的,胶园四周就亮起闪烁红灯,百多个武
装佩备,身穿绿色军人已包围了胶林小屋。
“就这样,我被带到七里集中营......”那是我们出海垂钧,唱丰收之夜
,秋雨喝下两杯浊酒话当年。
来到集中营,许多营友均以警奇的眼光看着他。
“怎么秋雨这个家伙也进来了”。在他们印象里,秋雨不是一个革命者,只是一
个漫不经心的游离份子。
“反正乱乱抓,交差算了,乱世人还不如太平犬呵......。”好像是谁,
醉了,这么地说了一句。结果大家呼呼入睡。
见到秋雨的时候,他们都已结婚并有了爱情结晶。
他们,正是秋雨和阿玉。这中间的过程我很不详细,再加上我生性不喜欢打破锅
底那么八卦。不过,有天我们出外垂钓,正遇上雨天,被困於路中小店,显得百
般无聊。
“为什么不叫瓶白啤?”秋雨感到有点无奈,一呼百应,打破那沉闷而漫长的雨
天。
几碟花生,一扫而光,几瓶白啤也喝得七七八八,雨丝已遂渐在收缩,已到了中
午,大家显得有点奇冷,今天的垂钓,准是泡汤了。
大家都走了,馀下秋雨与我。
“那时,我回来,心中确是怀念阿玉......。”
据我所知,秋雨任职那是一间左倾与殖民主义者针锋相对的报社,也因为这样使
到秋雨在黑名单上落名。
“因为大逮捕,阿玉他们一夥人,也不知移到那里,却是令人担心。”
以我的看法,秋雨始终是一个自然主义者,他心里埋着是深山大自然飞禽走兽,
水中游鱼。“结果不但找不到阿玉一夥人,却自身投入罗网。那时我与其他人一
上手铐,连双脚也不能例外,趁着婆罗其昌被押到古晋去......。”沿途
出了拉袭江囗,正遇上狂风暴浪,愤怒的南中海把船摇得巅波不定,雨点猛烈打
在他们脸上,大家淋得一身湿洒。秋雨在想,万一遇上不幸船覆,唯有眼看把生
命喂鲨鱼。生命诚可贵,去他娘。
在旁的几个难友,却在暴风雨中唱起:“团结就是力量,这力量是铁,这力量是
钢......。”
秋雨,虽不是歌者,但也随着歌声哼下去,至少在生命最微弱的时刻找到扶持的
力量。
经过各方细心的调查,证宾秋雨无辜;但他却在牢里浪费了三年时光。还好凭着
他那放荡不羁的个性,他当过了派报员,印刷工人、推销员、电讯员.....
.。
在这之前,他曾试图再度浪迹天涯,无奈,他摆脱不了对常玉的怀念,他不能再离
开在这曾诞生,养育着他的拉让江,不过自监牢出来後,他对政治热忱已冷,昔日
追求的理想是一场大病痛。他见到昔日势不两立的人马,在相拥畅饮,出卖良知
而欢笑。
“唉,人真是一群离奇的动物,掌背是黑,掌心是白,黑白随意翻转,昔日诅人叛
徒嘴脸,如今却成了出头私窝子”。有次他在饮酒後感概直言。昔日为了一个激
情理想而 歌,至今却把它轻易放弃,也因这样,他背弃了昔日战支,他结婚,他
生孩子,好似这世界与他无关。他赚钱,他饮酒作乐,当然他也到台湾风流快活过
。不过,他心中对常玉的,真执却一成不变。
为争取民族独立,一个拥有各民族基层的政党诞生了。而常玉也曾是党的民族干部
,因为他自小诞生在伊班村落,所以她精通当地语言和民俗,当年到长屋打天下,
也须要她引路。在那一段不凡的风雨时日,他们一夥人翻山越岭,沿着拉让江上游
拜访一座座长屋,宣传党的民族政策。
那一夜,他们冒着微风细雨到了某座长屋,因为长屋有人过世,怎么也不开门接见
客人到访。他们说服失败之後,唯有再趁着长舟,冒着风雨,沿着小河延进。当时
常玉是唯一女性干部,但她为了坚持自己的理想抱负,毫不感到气馁地鼓励了大家
的土气。
随着政治的微妙,党加入联合政府,有人感到不 当前气候,隐退江湖,也有人趁
机填上了空缺,而常玉,一个平凡的女人,从战斗线上脱掉战衣,做一个真正平凡
的女人,嫁给秋雨,他们赶不上新的时光坠道,隐没於平凡生活圈内。
(三)
在那一昏沉的午后,常玉显得异常兴奋,对大夥说:“秋雨,带着挑花来看我了.
.....。”
拉让江,在她眼眸中,不正是挑花盛开,秋高气爽的时刻。在遥远的迷蒙对岸里,
确是一株株盛开桃树,婉紫嫣红,点尽落叶中。
“当着那天边染着晨蕴,当那溪边开遍了桃花,当我痴情化成了火焰,我便悄悄
地走向山林小河,我说,姑娘呵,你正初眠,你的情怀是否感到厌倦,只因你听
了我昨夜歌声落了泪,那为什么不抬头问我,你是谁?”
秋雨心中在饮泣,手握着一株拆下刚开的桃花,踏着 落黄叶,遥 漫山遍野怒
放的花绽。山空乌寂,天籁似 传着隐时恿现巩音,来自六十年代的心境。听,拼
住了呼吸,在秋雨耳中细细向起。前有秋云来后有秋风,吹过了山河万万重,把大
地杀声抖动。黄叶纷纷的辞家,花花,我寻着她,潜然泊下,风卷起来,下去!
━━沙沙沙。......
过了几天,在港版新闻,刊载一则不引人注目的花边新闻标题:<农民发现一手
持桃花浮尸,於某地山谷。>读之心中不禁一沉。
一个月後早晨,带着患得患失心情上班,突然在传真机上读之:
<今日最後班机MHXXX,抵巫,请接机。别忘了,带你的鱼杆。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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