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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2月3日星期二

一樽明月古庙前

..默默
 
卖熟食的何来诗意
唯此庙前
两尊石狮
一盏灯
半夜里车马零落

夜真的深沉了。是收档的时刻,火炉上铜锅仍旧滚着水,只是声音弱了。父
亲还在等什么呢?

也许是疲倦,他在炉旁的木凳坐下,抽一根烟,享受半点清闲吧!

母亲在面摊旁的水龙头下洗最后的几只碗,碗碰碗,筷击筷的声音清脆得似
乎来自遥远的古老。仿佛是古中国的更夫顺着亚答街走远了。

弟弟横过马路,到对街的会馆去收拾碗筷。他年青的脚步轻快,拖鞋在路面
与脚板之间打着节拍。再过一段时日也许要迁到外地工作的他,少年不经
事,没有丝毫多虑的愁绪。本想收拾桌椅的我,手脚却懒了,便蹲坐在广泽
尊王庙前的阶梯上,把脚伸长的当儿,一只拖鞋自脚丫滑落,也不去理睬他
了。阶梯后面的栏杆里,传来均匀的酣声,看来连老乞丐的梦也是甜的,我
不禁也打了个哈欠。

抬头,又见侧厢的两幅对联:

“闽侨英气振南邦
 建岛邻民镇北州”

厢门外悬着的灯火虽微,新上漆的古字却清晰可见,分明得一如先民含辛茹
苦,余泽子孙的伟大精神。忽然记起父亲口述当年;一艘破船,一条短裤
截,赤的膊子,空的拳头,为谋一口生存,祖父拖大背小,背井离乡,飘洋
渡海的往事。那些不属于我们这一代的辛酸血泪,为何今夜,竟在我的血脉
里翻腾起来呢?

父亲丢掉烟蒂,蹲下将炉火熄了,整条的花香街便沉默了。

游子总有归乡日,如我,傍晚打印度街穿过“玻璃厅”偌大的木板走廊,转
进亚答街走来面档的洒洒脱脱,夜里半偎着熟悉的庙阶,又是何等的落实大
方。虽归来又欲飞去,而在异邦所受的创伤却早已让母奶似的雨,童谣般的
夜风抚平无痕了。父亲不也是游子?不回头的浪子,不回头要忍多少泪含多
少悲?

母亲犯咳,靠在石狮扪着胸口,街巷也就随着我的心不安起来,上一代但求
一息生存,家远了。古人有谓:“日可见,独不见长安。”亲人还在痴痴地
盼望着,而布满荆棘的新陆,根方落,回首,归乡的希望已渺;乡愁在梦里
辗转难平,醒来无声地哭了,死后,坟背着东北,无颜望乡。这种愁怀,父
亲从来不提,他是个脾气倔强的人,什么都往心里埋。

每次回来度假,总有人问我,念这么多书还窝在此庙前小摊帮忙,弃不委
屈?对此类问题总置之一笑,不愿多加解释。

这样一座令人低首皈心的庙宇,那么勤奋可敬的家人,还有催人年长的岁
月,多少可以让人体会古人“饮水思源”的道理吧!

收档要花好一刻钟,面摊的日光灯熄了,庙前只留下一盏灯笼,对街的“大
观台”台上台下空映着一片月色,那种“曲终人散”的悲凉感激最是拨乱了
我颤抖的心弦。

我们一家坐上车子,正待离去,只见庙顶的弯弯处,卡着一轮明月,想到的
竟是东坡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千斛豪情。还来不及“一
樽还酹江月”,车子已驰向黑暗尽头。

匆匆吗?

人生如梦吗?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日古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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