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里圈外
- 婆罗洲文化局第十二届征文比赛优胜作品(一九六九年)
作者:锺济祥
圈内圈外作者介绍
钟济祥,现年二十四岁,在日本南侵失败后,出生於古晋西连路十九哩的一个贫寒农家,是个
长子。当时百物奇缺,他本身天生躯体虚弱,再加上当时在几乎断炊的环境里,使他的身子直
今还是不什健康。作者受过华文小学教育,因天性好学,自习华文外,还兼修英,巫文。在学
校求学时,作者最初对些作并无兴趣,六年前迁入古晋西连路十七哩的新村里,於是利用环
境,发奋自修,并对文艺发生浓厚的兴趣,时常写稿,其作品常在当地的报刊上发表。
此篇是他首次参加文化局征文比赛的成功作品。
(一九六九年)
每天都踏着那匹老弱的铁马,“匕卡,匕卡”的去,又“匕卡,匕卡”的回,有如战斗机般的
声音,旁人听了也觉得讨厌,刺耳,何况是自己呢?
每天都千偏一律地独个一人,把泥土翻了过来,又翻了过去。在那一畦一畦的小天地里,就是
要讲半句话,也难找到个对像;只是握紧锄头猛地里,向那黑褐色的泥土里一上一下的挥动
着,就会发出那一声声的“匕错,匕错”声,仿佛这“匕错,匕错”声才是自己唯一的伴俪。
从年头到年尾,都千偏一*地把泥土翻了过来,又翻了回去和听那“匕错,匕错”声,说多乏
味就多乏味,多单调就多单调。刚踏进门槛,母亲的嘶哑声音便从房间里传了出来。“阿明
呀!为什麽这个时候才回来呀?天气这般的炎热,饿坏了吗?渴坏了吗?看你满头大汗,我真
担心你马上就要病倒的了。”
妈边说边走进橱房里,就端出了一壶茶出来,又道:“就先喝几杯凉茶吧!”说罢又去端菜,
端饭,饭桌上就摆上二碗的白米饭和一大碗的青菜汤。“妈,你就自己先吃了吧!等会儿饭菜
都凉了。”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多了,他很了解母亲的怪脾气,就催她先吃。
“阿明呀!你真是那副牛皮气难改,对每日三餐吃饭的事情都漠不关心,我看你那副黄黄的面
孔,十足是营养不良,明天还是去给王伯伯看看吧!即使有病,发现得早,要来医吗,也很容
易的”说毕就坐小木凳上干咳起来,一会儿又道:“还是去洗个藻吧!每天要做工的人,不定
时把饭吃饱,怎麽行呀?”妈总是爱东说西谈的,总是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来得关心,每天不是
东来西往地替弟妹们检衣递裤,就是叽叽沽沽的叮嘱他们要如何的照顾自己,社会中人心险
恶,甜言蜜语比糖还甜,身为穷人子弟,更应格外小心戒备不可。
像以往一样,弟妹们还未放学回家,妈就开始忙着烧饭呀!等着弟妹们回来不闹肚子饿,口
渴。她老人家就暗地里喜欢地有如一朵玫瑰花在锭开着。她的手脚就更熟练,彷佛她已经变得
年轻似的。“你们慢慢的吃吧!我洗个澡去了。”妈对她的子女总是这般的伺候,总是故意安
排让他们先吃饭,她才去洗澡,吃饭对她好像无关紧要的。
“真是我们命运不好。你父亲死得那麽早,不然的话,不要说我们连年累月都吃不上两三次鲜
猪肉;亚明呀!最少你也能多念两三年书,读到了中学毕业之后,对于社会的认识,交结朋
友,我也有一个交代。”每当妈洗完澡回桌吃晚饭的时后,总爱谈谈人生处事的哲学,虽然她
没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她这些经验谈使她的子女都很敬服她的。“你们还小,不知人心险恶,
亚芳呀!你在学校里的时后,应该好好的照顾你弟弟呀!凡是不该做的事,不该看的东西,都
不可去做,去看,因为这些都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事情。你们应该好好的去念书,好好的去念书
不但是你们圈子里的事情,而且也是你们得好好去做的事情。”说着又向亚明道:“亚明呀!
妈也是风头上的残烛,已经没有精力去帮你到园里去干活了,你嗲死得那麽早,今后的家庭生
活的担子,已全部落在你肩上了。。。。。。。”当妈话儿梢说多一点时,就会干咳了起来,
一咳就是一两分钟。咳过后,便是上气接不着下气,只有丝儿般的微风在流动。为了家,为了
子女,妈总是时时不停地在督促。****在人潮中被人推了过来,又被挤了回去。过节日的时
后,古晋街巷都塞满了人群的。从这边街挤到那条巷,又从那条巷挤到这边街,总是这样的挤
了过来,又挤了过去。在戏院的广告前,站满了穿着各式各样异装怪服的男女,在欣赏片子的
镜头广告。
红男绿女在售票处前排长龙阵似的等着购买戏票,人们都为了枪购戏票而匆忙的前冲横闯;戏
票似是生命,深怕戏票买不到,好似自己的生命都没着落的样子。在那写着“停车场”三个大
字的旁边,停放着各式各样崭新陈旧,大小,颜色各不一的汽车和电单车。阿明独个儿像发呆
了似的,停立在一旁,眼看那些为了张戏票而舍命横冲直闯,拼命争挤的镜头,看那些穿短裙
窄裤,头蓄怪发的超时代的少年少女,那些白白胖胖的绅士们,周身珠光宝气的贵妇们鱼贯的
步上石级,消失在戏院的入门口内。人群越来越少了,他的脑海中仍然萦绕着那舍命横冲直
闯,奇装艳服,窄裤短裙,头蓄怪发的少男少女,那白白胖胖的绅士和周身珠光宝气的贵妇
们。
他只身虽然曾在那人潮中挤了过来又被挤了回去,但,他不妄想,也不能妄想。
在这幕紧张刺激抢购戏票的人潮中,没有他的份儿,简直是多馀的。他们又好似在向他示威:
你有身着大衣窄裤吗?连戏票都不敢买!你的袋子里有几个铜板?在那挂满电影广告的建筑物
上的霓虹灯光,反射到他的面上,好像在向他示威:我戏院的票子你买不买都没关系,少了一
个你,我也不觉得怎样,你可知到我里面坐椅是圆的;还是方的;还是软的?他突然惊觉还有
自己的存在,他不敢伫立的太久这不是属于他的,他不该妄想,他不敢再逗留在这里了,这不
属于他圈子里的,他要远远的离开。他想着,他“匕卡,匕卡”的回,又“匕卡,匕卡”的
去,那翻过来又翻过去的,握紧锄头柄猛地里一上一下地挥动着和那清脆的“匕错,匕错”声
才是真正的属于他的。在街边溜嗒着,看那高高的大牌子,划着大大的酒瓶和那弯弯曲曲霓虹
灯所写成的“夜总会”和“酒吧”的大字儿,他真的想壮起胆儿闯进去瞧一瞧,里面有什麽东
西?所光顾的是怎麽样的一种人,是不是每天都握紧锄头,猛地里向那黑褐泥土里一上一下的
挥动着的人?还是像刚才在戏院周围所见的那身着奇装怪服的红男绿女,白白胖胖的绅士和周
身珠光宝器的贵妇们?正在犹疑着,妈的声音突在他的耳畔响了起来:“。。。。。。亚明
呀!妈已是风头上的残烛,已没有精力,帮你到园里去干活了,你嗲死得那麽早,今后的家庭
生活的担子已全落在年的肩上了。。。。。。。”怎麽可以呢?我怎麽可以呢?刚才到戏院
时,随人潮漂了过来又漂了过去,还漂不进有如在排长龙阵的阵中去。如今,又怎可进这连我
做梦也不曾梦到的地方去?
若给妈知到了将会怎样?如给弟妹们知到了又将怎样?他不敢像得太远,他又想到那“匕卡,
匕卡”的有如战斗机般的踏着去,又踏着回;那从上午到下午,从年头到年尾的把泥土翻了过
来又翻了过去,那“匕错,匕错”的声音,配着那猛地里一上一下地挥动的双手死紧地握着锄
头柄,这些才是真正的属于自己圈子范围内的,这才不使妈失望。
****
对面的阿徐伯的小婴儿又啼哭了起来,亚徐嫂连忙地跑过去把她搂在怀抱中摇了摇,哄了哄,
总算把她哄静了。亚徐伯的那副满脸终生不见愁恨的笑脸,每迂难题时,就把肩耸了耸,把头
转了转,就好像这样可以把一切的烦恼抛掉。
他真不明白,这些日子来,他这一大群孩子是怎麽样拖过来的,就足亚徐伯去愁了;怎只他却
不把这些当做一回事。你说他有丰富的家产吗?有可观的入息吗?他也只不过和自己一模一样
的,从上午到下午,从年头到年尾孤守着那块小天地,每天千遍一律地把泥土翻了过来又翻了
过去,跟“匕错,匕错”结侣的标准农夫。他迂人总是见牙不见眼地说:“这是我的世界,在
这种圈子里我才真正的体会到辛福,这就是我的世界。”
****
隔邻的刘亚伯昨天又新置了一辆崭新大型乳白色大轿车,当晚又在家中开了一个空前盛大派对
午会,电唱机播出那“阿哥哥”,“差差差”,“波叉叉”。。。。。。的疯狂音乐来,那昏
昏暗暗,七颜八色的灯光,那玻璃杯相碰时所发出的震动心弦的声音,那浓烈的酒味随着空气
飘播在静夜的空中,新鲜的空气似乎已然被染污了。那苹果脸的胖小姐在高唱“我要迷死
你”。阵阵的狂笑声时而惊天动大地,黑,美梦。。。。。。。
他们好像味有这样疯疯癫癫的日子才好过,才够刺激。好像这样的饮烈酒,疯狂地扭摇身躯,
跳“灵魂午”才是至高的享受。整天驾着崭新的大型摩登汽车才有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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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铁马又将“匕卡,匕卡”的引导一天无价光阴的奔驰,那昨晚所开过空前盛大的派对午会
的大门依然紧闭着,好像过着反面式的生活。他不能老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妈的声音又在他耳
边响起:“亚明呀!妈已是风头上的残烛,已没有精力,帮你到园里去干活的了,年嗲死得那
麽早,今后的家庭生活担子,已全落在年的肩上了。。。。。。。”于是,他的脚车“匕卡,
匕卡”似箭般往他小圈子内的目的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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