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9日夜,突然收到诗人吴岸女儿 的微信信息,告知其父吴岸在北马旅次 上突发疾病,已于当日傍晚时分往生。 突来的噩耗,竟让我一阵寒颤。
吴岸先生历任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主 席、亚洲华文作家协会副会长、国际华文诗 人笔会副秘书长,是享誉国际的华文诗人, 也是深受中国诗歌界、评论界关注和重视的 海外著名诗人之一。自从1998年春天在广州 与他不期而遇以来,我与他成了忘年之交, 一直保持着较为密切的联系。他在文章及致 友人的信函中多次谈到,我是他“在广州的 好友”。每每来穗,他总是要提前与我联 系,并委托我通知及安排与其他诗人会晤、 叙旧。
我与吴岸先生的初次见面时,才刚告别 大学校园,是一名狂热的诗歌爱好者,年方 二十一岁。其时,吴岸先生已年逾花甲,享 誉诗坛。是日,我陪来穗访问的著名诗人公 刘到广州购书中心购书。在文学书架,我们 翻阅了热销的《公刘短诗精粹》,该书封面 的配图是一幅公刘蓄须的照片。我于是调侃 起公刘的胡须,称他为诗坛的“美鬓公”。 他连连摆手,说马来西亚有一位著名诗人叫 吴岸,他才是“美鬓公”。不料,书架上竟 然也陈列了一排吴岸的作品,公刘信手抽出 一册递给我,是《吴岸诗选》,封面配图同 样是采用了一幅作者的蓄须照片。正当我们 在仔细端详书上两位诗人的美须图时,“公 刘先生、公刘先生”的招呼声由远及近,回 头一看,我顿时怔住了:书上的两位“美鬓 公”戏剧性地出现在眼前!
书上两位“美鬓公”
碰面 吴岸先生也与公刘先生一样,要前往海 南三亚出席国际华文诗歌活动,取道广州, 因而不期而遇。公刘先生热情地向吴岸先生 介绍了我,当吴岸先生得知我是潮汕人时, 顿时亲近了许多,并邀约我择时前去他下塌 的酒店详谈。次日下午,我应约而去,与吴 岸先生交谈了三个多小时。原来,吴岸先生 祖籍广东澄海,原名丘立基。他的祖父年轻 时就漂洋过海前往马来西亚谋生。“说来惭 愧,我虽多次应邀回到祖籍国访问,却还从 未回过祖居地观光、祭祖。”吴岸先生不无 遗憾地说。“中国改革开放初期,我担任马 来西亚中华工商联合总会会长黄文彬拿督的 私人助理,曾随黄先生到北京公干,也在访 问福建时路经汕头,可惜公务在身,不能逗 留。”吴岸先生的这一席话,我从此便记在 心头,久久不能忘怀。
由于年代久远,行政区域管理、地名均 发生过多次变化。因此,我一直都无法确切 了解到吴岸先生所述祖居地“泰王村”的具 体所在。去年10月,吴岸先生发来电邮,告 知将于当月18日抵穗,出席国务院侨务办、 暨南大学等机构主办的世界华文文学大会。 他告诉我,会后行程,听任我的安排。我及 时回邮,建议他到潮汕地区观光,如能提供 确切的祖居地则陪他回乡祭祖。他当即回 复:“如能成行,则万分幸运;是否成行, 完全听从我的意见。”他还表态将设法通过 其他亲人取得祖居地的准确地址。11月13日 深夜,他激动地发来邮件,告知我说,他试 发邮件联系祖居地亲人已获得回复,特委托 我进一步联系、跟进。于是,我成了吴岸先 生故乡行的策划、协调、导游,他戏称我是 他的“大使馆”。
11月23日中午,我陪同吴岸先生及其女 儿一行三人,乘坐航班前往揭阳机场。按照 我的安排,当天下午抵达汕头,出席汕头市 作家协会组织的座谈交流会。次日早餐后前 往他的祖居地拜谒、参观。午餐后赴潮州市 区,参观牌坊街、湘子桥,并到韩山师范学 院访问。
当天,因航空管制,航班延误了近两个 小时,抵达汕头市区时,已近下午五点了。 在汕头市作家协会的座谈会上,面对已经苦等多时的故乡文友,吴岸先生即席发言,反 复致以歉意。他介绍了旅居海外的潮人文学 创作情况,讲述了他的祖辈及他自己对故乡 无尽的思念之情。末了,他还请求故乡的文 友通过邮件、信函与他取得紧密联系,互通 信息,交流作品。他饱含深情的讲话,赢得 现场文友的阵阵掌声。
访祖居地想饮老井水
23日晚上,与汕头市的文友聚完餐回到 酒店时,时针已经指向十点。吴岸先生毫无 睡意,特意来到我的房间,与我商量次日的 谒祖之行。他是一介文人,生活并不宽裕, 却又生怕坏了故乡的礼数。这是他长期以来 的一大顾虑。我反复宽慰他说,我已与其祖 居地的侄孙女有过频繁联系,也告知了他们 关于吴岸先生并非阔绰华侨的实情,他们对 老先生返乡省亲深表期待,并无任何经济方 面的诉求。尽管如此,吴岸先生仍表示要购 些礼品,以示礼数。惜因夜已深了,许多店 铺已经关门打烊,未能如愿。
次日一早,我们驱车前往澄海华富村。 车上,吴岸先生认真地聆听我对当地风俗、 人文情况的介绍,细心观察街道两旁林立的 高楼,他为故乡经济的发达感到无比欣慰。 汽车驶入华富村村道后,他惊叹说:“这是 城市吧?不像农村!”华富村的丘氏族人纷 纷涌到村道边,热情迎接首次回乡的吴岸老 先生。午餐后,吴岸先生不顾年事已高、身 体疲乏,坚持步行半个多小时,前往旧村落 的祖居地参观。一路上,他走走停停,拍摄 了许多古旧建筑、老树、古井。站在他祖父 出资建设、早已废弃的老屋门口,他细细端 详,久久不愿离去。他很想饮一口老井的 水,族人出于善意给予劝阻,毕竟,老井已 经废弃多年,垃圾成堆,卫生堪忧。他还四 处寻找两颗石榴树,说是其祖父亲手所植, 可惜已不见踪影。
离开华富村后,我们直驱潮州市区而 去。吴岸先生说,他并不能很准确地分清 “潮汕”“潮州”的区别。在南洋,他们讲 的是“潮州话”,唱的是“潮州音乐”,吃 的是“潮州菜”,拜的是“潮州老爷”,他 们习惯称自己是“潮州人”。他还兴奋地哼 起“潮州湘桥好风流,十八梭船二十四洲。 二十四楼台二十四样,二只锉牛一只溜”的 曲调。在潮州市委组织部副部长、老干部局 局长陈先哲的安排下,《秋晖》杂志编辑部 的同志陪同我们参观了开元寺、湘子桥、牌 坊街、潮州精品展览馆。每到一处,吴岸先生总是神情凝重,惊叹故乡人文底蕴的丰 实。
在与《秋晖》杂志编辑部的座谈交流 中,吴岸先生简要介绍了潮州文化在南洋的 继承和发展状况,讲述南洋充满潮味的节 庆、风俗。他还介绍了马来西亚老年群体的 生活状况。当他得知潮州的许多老年人活到 老、学到老,退休以后上老年大学的情况, 顿生羡慕,连称“太幸福了”。他还接受 《秋晖》编辑部的邀约,同意撰写一些介绍 马来西亚潮人老年群体、潮州文化传承方面 的稿件。吴岸先生并未爽约,回马来西亚 不到半月,他就邮来了新作《潮州人在古 晋》,请我提意见并转《秋晖》杂志。
以旅者姿态告别凡尘 11月25日,我陪吴岸先生到访潮汕地区 的百年名校——韩山师范学院,受到林伦伦 院长、詹必富副书记的热情欢迎。林院长是 研究潮汕文化的知名专家,对吴岸先生的诗 名和作品早已熟知。他说,在汕头大学工作 时,就开始关注吴岸先生的作品。他还与吴 岸先生的兄长、著名历史学家丘立本教授颇 为熟络。林院长还就潮汕文化在南洋的发展 与吴岸先生展开探讨和交流。吴岸先生对林 伦伦院长精湛的学术深表敬意,对韩山师范 学院厚重的文化氛围赞赏不已。
返回马来西亚后,吴岸先生除邮来《潮 州人在古晋》外,又发来了另一篇新作《华 富乡探亲记》。他在文中引用南北朝庾信 《徵调曲》的诗句“落其实者思其树,饮其 流者怀其源”以形容当时的心情。“虽看不 到石榴树,却还见到井。怅然徘徊片刻后, 我和女儿在旧宅门外和古井边,取一个镜 头,也算是‘饮水思源’了。”他写道。
今年7月15日,吴岸先生最后一次踏上 了让他倍感温暖的祖籍国国土,前往广西南 宁出席国际华文诗会。会议期间,他还不时 发来微信,与我分享盛会的收获。离开广西 前,他借用同去出席活动的广州诗人刘丙辰 的手机给我打了一通电话,简要介绍了他在 广西的行程,并邀我前去马来西亚做客。未 曾想,这通简短的电话竟成永诀。在二十几 天之后,吴岸,这位令人尊敬的诗人,竟以 一个旅者的姿态,告别了他无限眷念的世 界。此刻,我心深处,有悲痛,有叹惜,莫 名地,竟平添了几分欣慰:去年的故乡行, 终究没有为他留下生命的遗憾。
(编按:作者是中国潮籍作家)
●吴岸父女与祖家亲友愉快相聚的珍贵镜头。
吴岸前往旧村落的祖居地参观,在老屋门口细细
端详,久久不愿离去。
●作者陪同吴岸父女到访百年名校——韩山师范学院,受到林伦伦院长、詹必
富副书记的热情欢迎。
吴岸很想饮一口老井的水,旁为诗人女儿丘品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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