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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27日星期二

羅地歲月

  • 夢羔子

鄉野里出來,走了一英里,轉個彎,一排雙層木板店屋卡住了視線,祖輩們講古中的土霸形象就地上演。旁邊的幾戶破落民宅裹著亞答葉,捉襟見肘,老是不能從狼狽中走出來。

這就是所謂的貧富懸殊。面對時,我必須不斷調整心態,把容忍度調高。新學年了,雙腿的長幅卻遠遠趕不上這道鴻溝的擴張速度,經過時,一次比一次躍得吃力和辛苦。

偶而忍不住,向店里頭張望,無需亮出銅板,盛在鐵罐子里的各類糖果擠眉弄眼,妖艷得很。相反的,少了銅板的鎮壓,情況就急轉直下,有色眼珠中盡閃著不屑,連密封在大玻璃樽里的鹹魚,對著食它一口為活的人也咬牙切齒,死不暝目。

或許辰時未過,陰氣仍重,只等太陽給我們一個銅板,充電。

在少了一頓早餐,雙腳有點軟、頭有點昏的當兒,背後,陽光像一具照射燈及時照了過來。我抬起了頭,整排板店的屋頂,鹽材瓦片上,重重疊疊地,全都是餅乾。

學校的鐘聲可能快要響了,我要了數片,塞進腦袋,整個上午就靠它支撐了。

外婆住在另一個縣的膠林里,暑假時,母親才能帶我們一塊去探望,要跑幾段好長的石子路和彎曲泥 濘的山林小徑;要乘劃槳的舢板,轉幾趟巴士;要忍著暈車,嘔吐好幾回。如果沒有留宿或碰上急事,母親要快去速回,往往要我們留在家里,她會為我們買“等 路”。這個怪詞匯不知從何處搬來,我們鄉下人竟把它當成名詞來用。例如:上親戚家作客,都會給他們的小孩買些糖果作“等路”。

那時,一毛錢能買到十粒椰糖或酸梅,一珍鹹餅干三、四塊錢。便宜?按那時的工資,是干兩天粗活的所得。母親給我們買的,是以“吃了肚子會飽”來衡量。啃著又鹹又硬的餅乾,想著每晚只能睡個半覺的舅父和舅母,也是餅乾啃幾片,喝杯咖啡烏,戴起頭燈,半夜就要去割膠了。

母親帶我們去外婆家夜宿,是去上一堂課,去體驗另一種的生活方式,去嘗一嘗自己家裡還未曾喝過的咖啡烏,甜甜又苦苦的生活滋味。

村子與墓園為鄰,也略增了見聞。例如:官員半夜三更拉隊向可疑的住戶調查時,情況就像日常所見,人們在掃墓時得先禮拜墓前那塊書寫著后土的小碑一樣,必先覲見那塊“白羅地”。

“白羅地”也就是我們說的白餅乾,其實就是貼在內牆顯眼處,別稱“白紙”的戶口名冊。它不像具有避鬼驅邪鎮宅功效的神符,但其“軟實力”不容漠視。若不信邪,請撕毀,禍福很快就能分曉。

白天沒有戒嚴時,為了生計,我們不得不回到舊址重操舊業。鐵柵門口,懶散時,警察像支木頭空武著裝備,只在興緻來時或手指發癢,才向你搜身檢查飯盒。回到鄉野,壓力更大,因為對手藏在暗處,藏在草叢樹芭裡,任何時候都有可能發難。

想著自己,牙齒啃著硬“羅地”,心裡稍動了歪念,想著其他較好吃的,竟得了報應,左右受攻夾,成了塊夾心餅。為了解脫,誤打誤撞,反而跌進了一格格空的餅干格子裡,逃不出來。

夜深了。巷子裡的群犬狂吠。我丟下筆,藏起稿件,吹熄了油燈,鑽進被窩。

驟急的拍門聲,電筒火在黑暗中亂竄。

父親開了門,家裡所有的人從床上被趕下來。像清明時,一家大小上山掃墓,擺好祭品,上香先拜見伯公……我看見牆上的“后土”,呵不,是“白羅地”,盡是我們驚嚇的臉。

搜──在戶口紙上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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