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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年8月31日星期二

读张贵兴小说随感(五):作为情欲化的雨林

#张雅芳


在张贵兴小说中,由华人移民、砂共斗争、抗日战争及族群冲突的主题演变为男性对女性的性霸占,行文间强烈表露出大胆露骨的性爱描写,尤其是男性对女性的情欲霸权,这是张贵兴雨林小说中所呈现出的另一种雨林色彩。

转型社会下的情欲书写

无 可否认,跃入上世纪九〇年代以后,小说创作出现了许多新现象,就其根源而言,均与这一时期社会转型所造就的特殊语境有着密切的关系。由于当时有了西方种种 小说理论的支持和对社会学批评方法的排斥,导致人们的目光更多地投向小说的语言结构和形式技巧,这就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对这时期小说理性意蕴的阐释 (管宁〈 转型社会语境下的欲望书写与美感形态〉,2001:55)。

经济体制的转型所导致的社会结构的变化无疑是九〇年代最重要的社会 事件。在这时期的变化过程中,社会经济发展的显在性一面,如物质的丰富和整体生活水平的提高给人们带来其隐在性的一面如思想观念、道德准则等的变化。现实 境况既已发生变化,小说创作除非避开现实题材,否则必然要表现出这个社会语境的某些特征。因此,九〇年代小说的审美观发生了重大移变:即从侧重对精神性内 容的叙写向对物质性追求的表现,从古典式的抒情表现向现代社会的欲望表达转化。这种变化导致了人性书写的历史性倾斜--生存的物质性欲望和情爱的本能性欲 望的表现,成为这一时期小说的重要特征(同前)。

九〇年代的社会转型以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全面转轨为标志,整个社会语境发生了与八〇年代 全然不同的变化。这时期的小说书写的欲望倾向,不仅体现在物质利欲的表现上,同时还体现于情爱书写中对于本能情欲的热衷和倾斜。许多作家的情爱描写都不约 而同地指向了性爱欲望的情欲描写,张贵兴也不例外。进入九十年代后,张贵兴的情欲书写,从早期的《赛莲之歌》含蓄蕴藉,到近期的《猴杯》更见其张扬。换句 话说,他的雨林的情欲化渐渐扩大,从局限于雨林边缘的《赛莲之歌》更往内延伸,深入雨林中心,扩大了情欲的舞台,驾驭一个更大的对象,深入到达雅克族群里 去。所以,情欲,成了笔者对张贵兴雨林小说的另一个要探讨的主题。

情欲是在传宗接代的本能基础上产生于男女之间,使人获得特别强烈的肉体 和精神享受的这种综合的(既是生物,又是社会的)、互相倾慕和交往之情--的本质。简言之,也就是情欲的本质。应该说,爱情是人类精神的一种最深沉的冲 动,爱情的魅力就在于它的这种神秘性和自发性,他不问原因,不顾一切,不计利害,正因为如此,许多人才认识炽热的爱情总是盲目的。爱情的动力和内在本质就 是男子和女子的情欲,这种延续种族的本能。所以,要科学地描写爱情的本质,就不可能回避描写人的生物本能--情欲。只有穿过情欲的迷宫,才有可能进入到男 女之间亲密关系的高级精神领域里(鲍维娜〈论茨威格情欲小说中的非理性激情〉,1998:130)。

雨林与情欲

情 欲是爱情的基础,即使最崇高的爱情中也有情欲的基础。张贵兴笔下的雨林往往是引发情欲的首要因素。雨林与人之间似乎存在着一种互相转化的关系,雨林化成 人,人化成雨林。因此,雨林不免弥漫情欲的气息与特征,呈现出一种诡异而迷人的情欲氛围。张贵兴对于情欲的描写,是由含蓄的情欲直到暴戾的情欲,层层介 入。尤其是《赛莲之歌》,尤为含蓄。它是书写一个马华少年的情欲启蒙。三段“美丽而夭亡”的爱恋,分别是体格魁梧的体育健将华裔女子安娜黄、合唱团团员漂 亮温柔的姐姐凯瑟琳和死去的小提琴手芬妮,故事的结局戛然中止在想像之中,留下了一个未完的结局。在《赛莲之歌》中,呈现了男女之间最基本、最含蓄的爱欲 冲动:

我挪动身子和凯靠在同一棵树身上…忽然有一团软绵绵的东西靠向我左肩来,而且一动也不动伏在那上头…她的身体是柔软的,她的体味是我熟悉的,她的体温是烫人的…这种感觉是我忽然处于莫名的兴奋和骄傲中…” (181-184)

男主角对他所仰慕的三个女孩的情欲表现都极为保守。也因为他们含蓄的情感,最终使他们皆无法完成人生的旅程。在整个过程中,他们只保持着互相倾慕,没有任何实质的肉体关系,所以在整个爱恋过程中充满了稠密的幻想。

九 〇年代的小说创作在表现情爱时显示了多种选择的可能性,无论是作家的立场、态度、理想,还是具体的表现方式、探索途径,都显示出了迥异奇趣的面貌,仅仅用 一种模式来概述当下小说中的情爱态度显然是不合适的。刘保昌认为当下小说中的情爱书写主要有五种表现方式,既扭曲的欲望书写、赤裸的欲望表达、真诚的精神 逃避、无助的揽镜自恋、顺世的情爱合唱(刘保昌〈在爱与欲之间——论20世纪90年代小说的五种情爱书写 〉,2001:91)。五种截然不同的书写表明了不同的写作群体诠释情爱时所采用的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与切入角度。

对于情爱欲望的刻画, 张贵兴的分类和花样总是令人目不暇给。他的情欲书写林林总总,令人目瞪口呆。肉欲宣泄的阻塞使得主人公一方面收缩回自体性爱,同时在青春多愁善感唯美幻想 的心灵状态中无法充分宣泄的欲望,因此爱欲被精神化、审美化,和主体生活世界中的雨林体验结合,雨林中虫鱼草木走兽于是便负载了初萌的性爱的能量(黄锦树 〈从个人的体验到黑暗之心-论张贵兴的雨林三部曲及大马华人的自我理解〉,2001:259),例如《赛莲之歌》的这段描写,似乎表现了这点:

我 忽然兴起想和凯亲近的念头,不过不是过去我时常想到的拉手或抚摸头发,而是一种想亲吻她的念头。…我非得行动不可--等一下,我的圣母玛丽娅,我在做什 么?…凯的身体又动摇了一下,似乎在抗拒我这份太过激烈的念头。我立刻把头转开…开始用一切肮脏和下流次会痛骂和作贱自己…我仰面卧倒在草地上…呼吸情操 和泥土的味道,聆听鸟声、蝉声、风声和各种自然音籁…(189-191)

《赛莲之歌》的狂野雨林,暴戾原欲,也成为日后《顽皮 家族》、《群象》、《猴杯》与《我思念的长眠中的南国公主》等基本内涵。张贵兴的情欲书写到了《顽皮家族》可以说是赤裸裸的、表现得最淋漓尽致,也正体现 了刘保昌的赤裸欲望表达。当中的顽龙夫妇基于混杂了生殖欲望及劫后余生的庆幸的因素,导致夫妻情感的性爱爆发。或许是一种遗失子嗣的恐慌使他们在树根上疯 狂的做爱,或者是一种情欲的需要,且看张贵兴对于顽龙夫妇的性爱描写:

他们舔着对方脸上的热泪和全身上下的热汗,他们赤裸身子上 面吸饱了血的蚊蚋也被他们舔了进去,他们伤口上面的药草和污血也被舔了进去,他们被晒脱的脆皮也被舔了进去。他们的动作肆无忌惮完全不考虑对方伤势,以同 等野蛮和力道回归对方。顽龙腰伤被妻子手掌扒开,内脏被她的五指掏出来又塞回去,腿上的小伤被她的脚趾撕裂成重伤。顽龙的吻像马蹄踏遍她全身,以犀牛角冲 翻一辆吉甫车的力道冲入她的下体,每一下都冲得彼此人仰马翻。他们在血腥、药味和汗臭味中融入彼此的身体,喘息和呼喊淹熄了四周吸饱了血的蚊蚋声。他们像 岛屿上他们看到的蔓藤和树根纠缠一块,历经许多痛苦欢乐才分了开来…(24)


人和雨林总是存在着一种互相转化的关系。 人在雨林,往往弥漫着情欲的气息,譬如,《群象》中的猎象者所探索的雨林就呈现出情欲化的色彩,随着余家同进入雨林一起狩猎的20余人发现“走了一步,连 根拔起雨林的多情啜吻。然而,因为情欲,使张贵兴的小说中的雨林成了一种罪恶的象征 [1]。 无可否认,雨林是很容易扭曲人类自然的情欲需求,导致人们在情欲与道德上堕落。在《群象》中,张贵兴笔下的雨林,彻底地被情欲化。《群象》中,通过余家同 对几个扬子江女队员的泛爱论和实践刻画,可以发现,即使在共产主义神话内部也强烈地表现了男性对女性的性霸占,当中对于余家同和宜莉、沁云及凌巧的性爱描 写也令人惊叹,譬如:

余家同拉宜莉躲入丝棉树根下一个洞窟…每震动一下,身体就更紧密依靠,家同某个部位就更硬挺。政府军在丝棉 树四周逡巡不去…二人在穴内流汗成河,如泡在烂泥地。家同在宜莉身边膝深说不要动不要叫,否则我们一起坐牢。说完抚他身体,吻她嘴唇。政府军向空中开枪示 警,用扩音器…家同撕开宜莉的黑衣衫,退下她的长裤。当家同射出精液时,两位扬子江队员正窜向丝棉树,在丝棉树下被机关枪和手榴弹轰得不成人形,血液像雨 降旱地漫入泥土,染红树根和加同宜莉缱绻的整个穴,参着宜莉的处女血。…在狭小的洞窟里和宜莉做爱…几乎进入宜莉那一霎,我就射精了。当政府队员离去时, 我又疯狂的要了宜莉(144-146)。

对于此段性爱描写,根据刘保昌的情爱书写模式,张贵兴正用了扭曲的欲望书写模式。笔者 认为他们之间的性状态本质是纵欲的、而且情节绵密细致,充分透露冲动、迷茫的气息。或者可以说,张贵兴正以其毫无遮蔽的写作形式与表达,向读者展示了一种 另类的写作,欲望化的书写在他笔下所表现的正是自由精神。或者可以将之理解为殖民地情欲奔泻的处境,混乱的情欲表现。在殖民时期,女性永远处于被动的状 态,甚至无法分别自己是在做爱还是被强奸。余家同丝毫不加怜悯,一刻不停,而宜莉在痛意陡然之间转为沉迷。这样的情欲,似乎是一种被占领被虐待的高潮,更 充分体现了殖民地交欢的被虐狂的特点。

张贵兴把激情--情欲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一种自然合理的本能需求。情欲和理解在心灵里的搏斗,既表 现了人在无意识支配下的行动,展开了情欲的狂暴力量和人性之间的搏斗,最后,人性的欲望往往在无法控制的情况下,作出非理性的行为。在这方面,张贵兴笔下 的余家同个性非常鲜明,他的性格魅力就在于他身上蕴含着的一种非理性的激情。在政府军追击下,在手榴弹轰炸声当中,他竟然还能与女共党员激情做爱,显得他 似乎失去理性般。笔者认为情欲在他身上所表现的是属于一种罪恶。他不仅与宜莉交欢,也多次与其他共产女党员如沁云、凌巧翻云覆雨。作者如此写法也常常被人 诟病。

对于张贵兴在他的雨林小说中呈现出这样的情欲描写成分,也许迄今还使一些传统观念较强的人难以接受。简文志认为过度的情欲纷陈与模 造容易成为垂死的文本。张贵兴雨林系列的情欲思想与描述太多太腻,对五、六〇年代以后的女性或母性有很大的伤害,也是对认识南洋土著及华人的一种误导。其 文本成为“欲望风景”,南洋是“野兽与天使的合体”,正以漫漶的雨势上演着反复与苍凉的“暴体美学”(简文志〈张贵兴小说的叙述辩证—兼以想像旅台马华文 学的未来〉,2004:4)。虽然简文志的见解不无道理,但笔者认为也就是这样露骨的情欲书写,让张贵兴在他的雨林书写更具非凡之意义,这是其他以雨林为 书写题材的作家所不能及的地方。事实上,文学并不排斥情欲及露骨的性爱描写。性与美也非决然对立:“从根本上讲,性与美是一致的,美的内涵就是性的内 涵…”(张治国〈消解诗意的形而下欲望书写——大众文学粗鄙化倾向批判〉,2006:104)。张贵兴小说中的情欲色彩颇浓厚,无论是男女之间的情欲、人 与兽之间的交配、还是男人在情欲使然下所表现的罪恶行为—自慰,都是那么的令人震撼,例如《群象》中对于这方面的描写:

男孩忍不住在母树身上自慰,精液喷向空中,洒在肥嫩密实的叶子上。男孩紧抱树身,有一种和丝棉树交媾的快感。精虫化成毛绒绒的羽翅飘向四面八方。(176)

张 贵兴的情欲书写虽然超越读者现实想像的空间,但所不同的是,张贵兴在这方面的书写都以雨林为背景,处于一种适当的场域,并藉此反衬出人类的道德、本质。正 如康拉德的小说《黑暗之心》中的人物一旦走入雨林,人类原本的伦理道德基准、人文精神就消失殆尽,甚至失去理性。若深一层去探讨,张贵兴的情欲书写其实具 有形而上的精神意蕴,负载着深厚的文化内涵。他暴露了殖民地的统治阶级或资产阶级对女性的性霸权与性迫害。雨林在他的笔下唤起了人性的本恶。他的小说虽然 醉心于展示性享乐体验,尽管产生了一定的负面影响,但我们尚能从中深刻认识财富霸权、物质暴力及性暴力对人格、灵魂的可怕扭曲与吞噬。此外,他也通过这些 情欲书写批判了人类的兽性。因而,他的作品中对情欲描写尽管大胆,但仍不失为一种积极的写作。以下笔者将以这个论点为中心,开展叙述,探讨华人对土著女性 的性霸权及内心丑陋的一面。

在《猴杯》中,张贵兴也频密地书写了雨林的情欲化。身为国中教师的罗老师因为利用金钱诱惑自己的学生与自己上 床,由于丑事被揭发而隐居于雨林。在他隐居雨林六、七年期间,与当地的达雅克女子的情欲纠缠更是没有间断过。罗老师使用真假金银珠宝、化妆品和时髦洋服引 诱达雅克女子,作为共宿一夜的代价。六、七年来颇有几个女子为了几件奢侈品而献身罗老师。达雅克人性爱态度开放,旧习俗中的女人甚至常把陌生男人视为一夜 丈夫。他们将自己的肉体堕落成商品交易,甚至一些未成年少女都被这些商品所诱惑,譬如:

罗老师觊觎的大部分是成年女子…夜夜换宿一个女子,昨夜竟同时宿淫了亚妮妮不满十一岁的双胞胎姐妹。(230-231)

罗 老师表面看起来博学和儒雅,但实际上遮蔽不了他那实质上蠢蠢欲动的淫邪。他利用自己所拥有的物质及甜言蜜语勾引诱骗及嫖宿了无数位的达雅克女子,夜夜笙 歌,而且还建议自己的学生余鹏雉最好每晚的交欢者都是不同的对象。通过罗老师与达雅克少女的性交易中,张贵兴的情欲书写典型地反映了殖民地的情欲特征,这 完全是一种赤裸裸的利益交换关系,批判了华人富豪的黑暗之心及丑陋的一面,更体现了后殖民性霸权的色彩。

张贵兴的小说中塑造了许多情欲霸 权的男性,他们对女性的性霸占是多面向的。雨林的情欲化除了表现在交易方面,也表现在男人逢场作戏当中。比如《猴杯》中的老萧一是个淫乱者,他不但触玩怀 中女子,并且意淫另外三位,羽扇纶巾,谈笑间,降奴风骚毕露。金发女子叼烟嚼果,左臂上的猪笼草瓶子像女性生殖器,瓶盖像阴蒂,瓶口的环状腺体像阴唇,齿 毛像阴帽,内壁像阴道,卷鬓像输卵管(133-134)。这样的一个华人富豪形象,在张贵兴的小说中是最有力的批判与谴责了。

女人往往在这些男人的权威下,失去了抵抗能力。这也间接呈现了在殖民时期,处在压迫环境下的“他者”身份代表。可见张贵兴的情欲书写并非一般沦为社会良知诟病的色情文本。他的深层文化内涵隐约可见,就如雨林般的神秘,要看读者如何去解读。

此 外,在《我思念的长眠中的南国公主》,母亲的身怀野种,是整部作品狂妄情欲奔泻的开始。苏其从林元的口中发现原来父亲从未爱过母亲。也因为如此,苏其的母 亲迷上一个达雅克青年。传说中企图猎取父亲人头的达雅克青年翻墙进入主角家时震慑于他母亲的美貌,强拉着正在哺乳的主角母亲的手进入雨林。青年壮硕俊美, 母亲也因此而失魂落魄。或许是雨林的诱惑,情欲因此而奔泻,双双缱绻绸缪于瞭望台上。二人在雨林中一起度过七天七夜,食野果,吮雨水,赤身裸体暴露日月星 辰中。据说主角母亲和达雅克青年分手时跪着苦苦哀求,声泪俱下,但青年不为之所动,他一脚踹开主角母亲对他下肢的拥吻搂抱,消失雨林中。显然,雨林在张贵 兴笔下转化为罪恶的渊薮。

此外,张贵兴也通过其他方式展现了他的雨林情欲化。尤其是那形形色色的欲望失控-性伐旅(sex safaris)。在《我思念的长眠中的南国公主》中情场圣手林元、主角父亲以及一些探险家都从事许多年前流行白种人之间的“性探险(sex- pendition)”。他们不时利用物质方面的诱惑,勾引达雅克少女与他们在婆罗洲雨林中进行性行为,以求达到心灵上的情欲欲望,譬如:

林 元短暂地从事了许多年前流行白种人之间的“性探险(sex-pendition)”,独自深入内陆在几座长物中和年轻达雅克女孩谈情说爱,发生无数一夜之 情,据说,只要付出一点钞票和首饰,美丽多情的达雅克女孩就会把外来男人视为一夜丈夫,让这些男人享尽风流和帝王欲望,尤其看了林元晚年生活后…我更相信 林元和父亲不时深入内陆从事这种“性杀伐旅”(sex safaris),继续他们大学时代未竟的性冒险。(59)

此外,主角也通过父亲 的素描簿看到两位中年人(中国人)在婆罗州莽荒地带进行一场又一场的性杀伐旅。他们借田野调查之名,携带向导脚夫在雨林长途旅行,搭棚竖架观察飞禽走兽, 游走长屋并以首饰、香水、美服、银钱勾引调戏达雅克妇女。可见土著少女成了华人的性奴。他们禁不起诱惑,将自己的身体堕落为商品交易。从这里可以看出华人 利用土著少女的朴实,在她们身上宣泄性欲。或许是革命时代的中国,性受到了压抑,这种性压抑心理轻易导致他们将之转变为性暴力,于是来到婆罗洲雨林后,一 方面经不起雨林诱惑,一方面生理上的需求,再加上土著少女的迎合,导致他们走向堕落。所以,王德威指出,“百年后,主角的父执辈进入雨林,从事性的杀伐 旅;他们对土著女子宣淫肆虐,无所不用其极。从禁欲到纵欲,张贵兴写尽殖民者——包括中国人——对婆罗洲处女地浪漫欲望的两极。”(王德威〈在群象与猴党 的家乡-张贵兴的马华故事〉,2001:32-33)。

除此之外,主角苏其有个园艺的母亲,她的花园发展的巅峰竟是与雨林连成一气。这座 迷园即人造雨林成了主体象征,它是圣洁的伊甸园,同时也是罪恶的渊薮。张贵兴在《我思念的长眠中的南国公主》中,写到了社会上的通奸与淫婚。他们之间的性 爱可以建立在一种对对方没有爱的情况下发生。他们之间既没有参杂混乱的情感,也没有天长地久的负担,换句话说,双方的迎合是一种放纵的情欲发泄。林元和主 角父亲俩借苏其母亲的“人造雨林”掩护对情妇、土著少女,甚至是未成年少女进行荒淫无耻的勾当,使雨林的一片净土,成了一个罪恶的渊薮。雨林不再是现实景 物,而是阴湿晦迷的地域了。且看以下段落,呈现出主角父亲与他的性伴侣之间的淫欲至使情欲放纵,将母亲一手打造的圣洁雨林玷污了:

我 看见一位妇人坐在秋千上。我从望远镜中知道她是本地一位木材商太太,未婚时当选过青商亲善小姐。五分钟后,父亲出现秋千架旁。他们只松开几个纽扣,过程短 暂而丑陋,顺利而熟练,仿佛经过无数次排演。承受秋千架的枝干几乎因此折断…那种整座雨林被它蜘蛛网状一样辐射出去的怒意彻底牵动的感觉你如果体会得到则 离父亲和那女人在我母亲花园迷宫中翻云覆雨的盛况不远了。”(76)

苏其母亲当初不停地烧芭就是希望制造一块净土,就像当初跟 着夫婿来到婆罗洲以为来到人间乐园,没想到净土成了寻欢作乐的声色地带,而所谓人间乐园确实愁苦种子遍地。她那神圣像处女子宫的美丽花园(人造雨林),已 被一群疯子践踏摧毁了。通过这些,显见华人富豪的黑暗之心与丑陋的一面。

对于张贵兴的这段情欲描写,读者不仅会被其生动的情节所吸引,更 会被他所描写的男女之间的狂热激情所感动。他们既充满了热情的激动,强烈的吸引力,尽管他们的情欲是转瞬即逝的冲动和迷恋,是无理智的激情疯狂,是一种不 能自制的行为,但张贵兴却将它控制在一个恰到好处的地步,一个能让读者理解和同情的范围。顽龙夫妇南来时,他们的情欲在海上已经克制了将近一个月,再者, 身边的孩子都被海盗掳走,处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再也禁不起雨林的诱惑,情欲一发不可收拾。

张贵兴笔下所表现的情欲男性无疑是对女性的控 制、主宰,女性自然成为男性的发泄对象,无法选择的负载体。张贵兴在他的小说中所表现的情欲色彩尤其在逢场作戏、身体堕落成商品交易、通奸与婚淫、婚姻变 质为交易的资本主义金钱社会背景下,这种充满激情、不计后果、贪求私欲的结合无疑是张贵兴小说中最凸现的情欲色彩,这也是他的情欲小说艺术的魅力所在。

修于:12/7/2009

[1] 在康拉德(Joseph Conrad)的热带丛林小说中,白人到了东南亚与非洲的神秘丛林,很容易在情欲与道德上堕落。这些白人本来都是有理想,充满生活气息的殖民者,最后毁于 性欲。康拉德的热带丛林小说怪罪这片原始丛林,把白人锁在其中,不得不堕落。(王润华《越界跨国文学解读》,2004:432)


(刊登于2009年9月27日《星座》文艺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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