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机会读到六十年代砂劳越诗人雨田的一叠泛黄的旧
诗稿,平静的心湖不禁掀起波澜;仿佛听到杂沓的时代
脚步,在历史的转折下渐行渐远,只留下伤残者仆倒的
血迹和阵阵在空间里偶尔回荡的歌声。
五、六十年代之交是个热火朝天的时代,反帝反殖,
争取民族独立,像一股无坚不摧的狂飙,席卷整个东南
亚。许多在这个年代中成长起来的青年,怀抱着远大的
理想,以国家民族为己任,誓把家邦的落后面貌彻底改
变,决心为同胞们摆脱贫穷困苦的命运。他们在集体主
义精神的感召下,筹组与拥护合法的政党,深入穷乡僻
壤,把进步的政治意识带给土着同胞,与他们一起生活,
一起劳动,为促进民族团结与创造美好的明天而跋涉奔
走,不辞辛劳。这些年轻的社会工作者的无私胸襟与理
想主义的精神,的确曾把巨轮推向一个旭日初升的方向。
但世事难以逆料,突然一声霹雳,风云乍变,山河泣血,
颠沛流离,乃至失去自由的灾难就在前面等着他们,激
情时代的理想主义者的驱歌,变成了一阕阕凄绝的悲歌
挽歌。许多身受者在缅怀“逝者已矣”的沉痛心情下,
恐怕只剩下数声无奈的唏嘘罢了。
尽管如此,当历史的巨轮已颠簸过这一段极其坎坷
的历程,当这片土地上出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气息,沭浴
在和风熙日下的人们,能不为当年这批热血青年所浇下
的血汗而心怀戚戚?能不为他们当年满怀诚挚的正义歌
唱而肃然动容?
在这种心情下我翻阅了雨田好几首写于六十年代初
的诗歌,并且为其中一首题为《阔别》的情诗所深深感
动。
雨田在诗后附记中透露,他的爱人当年曾是某合法
政党的基层干部,在党的号召下,到拉让江流域的民族
区去招收党员,为该党争取自治独立的政策展开宣传。
作者本身那时在油城美里工作,因思念远别的爱人而写
下这首情诗。
诗一开头,描写诗人在一天的忙碌之后,倚在窗前
小憩,看到幽静柔美的黄昏景色,很自然地想起远方正
在涉水翻山的恋人。诗人以巧妙的笔法引出这种绵绵的
思念:“翅膀乘着情思的胳膊/驾一丝风儿/跟着你/
在丛林野岳穿梭”;而读者也仿佛随着诗人所展开的心
灵翅膀,轻轻地伴着它进入一片奥秘的丛林。“看烟霞
雾海和/山峦情意缠绵/听清脆的鸟音揉成新歌/一双
麋鹿在树下闲逛经过”。原来诗人所心爱的少女,就在
那奥秘的丛林怀抱中探索,她所探索的想必就是祖国光
辉的明天吧。
诗的第二节,诗人发展了对爱人的思念之情,并在
意境上作了一些转换:“曾有多少这样的时刻/握着你
从浅滩激流里/掏来的石卵/这时刻你应坐在平滑的大
石上/在瀑布飞流旁洗澡/或者正是你思念我的时刻”。
在这里诗境很自然地出现了“主客易位”的变化,衬出
这对恋人的相爱之深,两情相悦,心意相通。接下来,
诗的调子随着诗人对理想和美好生活的热烈向往,而逐
渐变得高昂起来:“伫立在大山的峰巅/俯瞰滚滚的大
江飞涛雷动/震撼着/像要喝醒渐渐迷糊了的江山/我
尽让遐思驰骋/追随你惯于跋涉长途的脚步/犹豫着只
怕赶不上/你富丽神奇的生活”。然而诗人也深深体会
到其爱人为集体事业而跋涉山野的难辛,他的诗句带出
了具体的描述:“一荫老树/一条横枝/搭上一个篷帐
/再不然/在枝桠间挂一块麻布/憩息一个夜晚/等着
天明去赶路”。这种艰辛是有回馈的,也是其爱人工作
干劲的慰藉:“有多少赤膊的豪迈兄弟等着你/诉不尽
的豪情盛意/愿上苍的赐予/他们会留住你/在这安适
的夜/叫你和伙伴寄宿在长屋里”。
在第三节里,作者将他和爱人的理想升华,以大自
然的壮观来衬托彼此广阔的心胸:“你望穿了河山/我
与海洋作伴/你看惯飞瀑横扫拦江石柱/我看惯怒涛崩
空卷岸”。这“江山多麽娇娆”正是这对青年努力工作
的力量泉源。在这里,作者避开了“我要为祖国而献身”
这一类概念的表白,把诗境跳接回来,抒发了期望有情
人幸福团聚的心愿:“有朝一日/倚在波涛上的长桥栏
杆/携手同赏初升的太阳/望浩瀚的南中国海/擎起千
万把波澜/接上万里晴天/对这一片景致/让我们互诉
阔别/再比一比怀抱”。最后两句,仍然扣紧他俩对集
体事业的忠诚和持续的信念,把“小我”之情融入“大
我”的前景中。这便是那个时代理想主义者的典型形像。
总之,这首诗感情真挚,情景交融,意境深远,语
言明朗亲切,可算是六十年代的一首隹作,在二三十年
后的今天读起来,仍有一定的感染力。由于客观因素,
许多六十年代的砂华文艺作品已大部分散失或湮灭,幸
好六十年代作者之一的雨田保存了他这首隹作,使我们
得窥当年的文学风貌。对于有意整理砂华文学史或研究
社会思潮演变的人来说,我愿意向他们推荐雨田的这首
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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