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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月19日星期三

日本鞋

  • 夢羔子

家裡窮,唯有平安才是福。

父母不敢對我們這些孩子的期望過高,能像飼養的家畜,少點病痛,賤生易養,快點長大就好。所以,我們都成了寵物,阿狗阿貓地被叫喚。有時,母親吩咐我們穿鞋,我們將計就計,躲在“正牌”貓狗身後,要求享有牠們那份無需穿鞋的自由。

平時不受嚴管,赤足慣了,說要套上鞋子,情況就好像一隻行動自如的狗,頸項突然圈上狗鍊,是有點難受的。

那時,我們已經跟茅草屋揮別,住進了亞答屋。不過換湯沒有換藥,屋子裡,地上仍是泥地板。每個晚上,我們都會為了睡它一場覺,乖乖地把終日與泥沙為伍的雙腳洗淨、擦乾和穿上鞋子。爬進掛著蚊帳舖草蓆的木板床後就過橋抽板,把鞋子棄在床下,棄在蚊子喧嚷起來的噪音裡。

那種鞋,其實是那個年代最普遍最廉宜,一雙才賣幾毛錢的人字拖;是日本制造的吧!要不然,為什麼由始至終我們都稱它為“日本鞋“呢?

上了小學,可不能再光腳了。

學校是實行全日制,早上不必摸黑上課,中午還有大把空檔,足夠讓我們回家沖涼吃午飯。每日來回的數英哩路程,全靠一雙腳,在石子間受盡磨損的,是我們腳下的那雙日本鞋。

六○年代初,上學只要穿上校服就夠了,學校沒硬性規定,你穿不穿或穿什麼樣的鞋子。那時,拖鞋非常流行,已沒有人願意赤足,倒是有幾個家境較好的女生帶頭穿起了白鞋白襪了。

如果說,我仍安於現狀,老拖著一雙日本鞋,那是騙人的。

要如何才能擁有呢?對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來說,只能用哭的,哭著向媽媽要。他知道媽媽心地軟,怎捨得為了區區一雙白鞋而讓心愛的孩子把身子給哭壞了呢!

能穿上一雙白鞋去上學,應該是很體面很愉快的件事。可是真實的情況並不是想像中的那般美好。

忍耐了整個上午,好像有團火種在鞋子裡蔓延。中午一回到家,急忙把鞋和襪都脫了。被襪子裹了大半天的腳盤和腳趾,像在火炭裡烤的番薯,快要熟透了。

為了減低熱量,下午決定不穿襪了。少了層防護,沒想到情況更糟,放學回來,腳踝竟脫了皮,痛到只能哭在心坎裡。

一雙白鞋僅穿了一天,就蒙上一層陰影。想到母親要替人採上好幾天的胡椒,方能存下那筆錢時,心裡更不好受。

後來想起一雙鞋只能穿上一天這回事,只怪我們沒有買鞋的經驗,買的鞋太過緊身,對一個分秒都在高長中的孩子來說,適用期太短了。不是嗎?腳傷好了,陰影稍淡時,再穿已穿不進了。

一九六八年,家裡還點著土油燈,電視機未面世,少了那個“大箱子”的干擾,能考上中學,是意外。

那是一所每月需繳學費的英校,學生很雜,來自各個不同的族群,老師也是一樣,有黑的出自印度,紅的來自西歐。那個年代,美其名是純樸,實際上還是很落後。校長對大部分拖著拖鞋來上課的學生沒有異議,只要好好讀書,那些“身外物”皆屬次要。

我還記得,有個遠渡重洋而來的洋老師,也許是入鄉隨俗和不太適應這裡的炎熱氣候,也常一身清涼裝和拖著日本鞋,也沒什麼不妥。

一副窮學生的寒酸相已隨我們走出校門而成了歷史,面對的早已是個先敬羅衣後敬人的社會了。等到我的孩子上學,除了整齊的校服,上中學還要打領帶,每個星期還要查看指甲和頭髮。至於學業成績,卻不見得有那麼勤力去督導。

兩代人的辦學和讀書方式,怎會落差這麼大?以前的人沒讀書或讀少少書都能成就大事,現在即使戴了四方帽,量與質根本不能對等。

或許我的思維已經陳舊,像二十一世紀,腳上仍拖著六○年代款式的日本鞋,被譏為落伍。現在,地 板上鋪上地磚,在家裡根本不用再穿鞋了;出門有出門的鞋子、下田也有下田的長靴,跟著我半輩子的日本鞋終於可以閒下來了,只需在洗手間外候命,或者懶洋洋 地躺在大門或後門外,陽光是曬不到了,只等我的小狗興緻一來跟它玩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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