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马来西亚沙捞越访问回来,脑子里盘旋不去的,除了沙捞越的美丽风光,便是诗人吴岸先生的形象。如果说,沙捞越那不同于西马的别样风情令人欣欣然心 向往之的话,那么,吴岸的一脸花白的长须则使我不胜感慨于如水时光之飞逝。在我的印象中,诗人吴岸始终是英气勃发、青春常在的,但十余年未见,岁月似乎在 吴岸的身上刻下太深的印记,使人不禁生“廉颇老矣”之叹。
记得最初与吴岸相见,是在1991年6月的黄浦江畔。那时候马来西亚政府刚刚恢复了对中国的往来,乘此东风,马来西亚华文作家协会主席云里风便 率先组团赴华访问,重新开启了中马文学交流的旅程。吴岸便是这个最早访问中国的马华作协代表团的成员之一。他身材不高,但双目炯炯,神气两旺,尤其是那一 脸美髯公的长须,更赋予了他豪情万丈的英气和诗人特有的潇洒飘逸的神采。由于在此之前,我已经读过他好几本诗集,并写过一篇评论其诗集《旅者》的文章,他 也数次给我写信,因而当我在上海银河宾馆与他会面的时候,彼此一见如故,有说不完的话语。那几天,我全程陪同代表团在上海参观访问,遂有机会与他聊了许 多,从而对他有了较深的了解。
诗人吴岸
吴岸是沙捞越的第三代华人,他的祖父、父亲都是从中国南下谋生的,他则于1937年抗战期间诞生于沙捞越这块热土。在父兄的教育和影响下,他从 小就培养了强烈的爱国思想,初中时就参加了学校举行的反殖民主义大罢课运动。后来,在沙捞越风起云涌的反殖民主义统治、争取民族独立的洪流中,他以高昂的 政治热情,写了许多诗作,积极配合这一伟大的斗争,同时也为沙捞越华文文学的本土化作出了贡献。1966年12月,他与妻子遭到马来西亚政府逮捕,在集中 营里度过十年最宝贵的青春岁月。但残酷的劫难并没有磨灭他坚强的意志,他依然保持着旺盛的斗争精神,也始终激扬着磅礴的诗情。在题为《祖国》的诗里,他抒 发了对已经落地生根的沙捞越的感情:
我的祖国也在向我呼唤,她在我的脚下,不在彼岸,这椰风蕉雨的炎热的土地呵!这狂涛冲击着的阴暗的海岛呵!在一首《第一次飞》的诗中,他吟唱着:
它飞去,拍拍地斗胆飞去,第一次展开了美丽的翅膀。像金轮滾动在空中,
生命奔驰着向太阳。
这里托物喻人,其实是他对矢志不渝地信奉理想和勇敢地追求真理的写照,而“美丽的翅膀”、“金轮滾动”、“向太阳”等一连串带有强烈感情色彩的 词语,又把他所追求的理想境界渲染得那么金光灿烂、美丽动人!因此,在我的感觉中,吴岸是一个有着崇高的理想和信念的诗人,也是一个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和信 念奉献一切并百折不回的诗人。我不禁为认识了这样一位真诚而热情的诗人而高兴。
上海一别,我与吴岸多年没能再见。1992年8月,我应邀赴马来西亚访问,先后到了吉隆坡、怡保、槟城、马六甲和新山五大城市,见到了一年前来 华访问的大部分马来西亚华人作家,然而由于南中国海的阻隔,却与身处沙捞越的吴岸缘悭一面。嗣后,我们虽然音讯未断,每逢年节,多互寄贺卡,平时也有书信 往来,但毕竟相别已久,随着时光的流逝,不免思念愈深。
吴岸确确乎老了
2006年,第六届世界华文微型小说国际研讨会在文莱举行,而沙捞越与文莱是水土相连的近邻。因此,我便驰函与吴岸联系,商量会后去沙捞越的事 宜。吴岸闻讯非常高兴,一方面以沙捞越华人作协的名义给我和我的两个朋友发出邀请函,一方面又热情相告去沙捞越最合适的路线和方式,使我们终于圆了一亲犀 鸟之岛沙捞越大地之梦,我与吴岸也在相隔十余年后再一次握手重逢。
多年不见,吴岸确确乎老了,他那一脸美髯公的长须已被岁月的风霜完全染白,额上的皱纹也似乎愈加深长,然而诗人的热情不减当年,他矍铄健朗的面 貌、神采奕奕的风姿,依然与我十余年前所见的没有什么两样。他亲自与两位文友到古晋机场迎接我们,又细心而周到地为我们安排了各种参观游览活动。最令人难 忘的,是那天晚上在他家举行的聚餐会。凡是能够通知到的古晋文友,几乎都出席了这一次难得的聚会。先后到会的有温玉华、戴利傧(戴天)、陈玉盛、黄纪邻、 沈保耀、沈殷贤、黄安娜、李福安、黄叶时等,其中有沙捞越华人作协会员,也有摄影家、电台记者等。女作家温玉华年逾古稀,平时已很少外出参加活动,可那晚 也兴致勃勃地前来与大家相聚一堂;西马的儒商作家庄延波正好飞到沙捞越办事,闻讯后也特地赶来与会。席间,大家激情洋溢,欢声笑语,围绕着德高望重的吴 岸,为中华文学与沙捞越华文文学的交流和发展共话春秋。
那天晚上,吴岸把我带到他楼上的书房,让我挑选他新出版的著作,使我一睹他这些年来在文坛辛勤耕耘的丰硕成果。这间小小的书房,摆满了海内外出 版的各种书刊,令人有坐拥书城之感。吴岸就是长年在这间书房里埋头工作,写下了他才情四溢、誉满文坛的诸多著作。在门口的一张条桌上,陈列的都是他历年出 版的各类著作,林林总总,让人目不暇接,我略去自己已经有的许多种,挑选了史著《沙捞越史话》、诗集《破晓时分》和《吴岸诗选》、散文集《葛园散草》、文 艺评论集《坚持与探索》等五种,还有甄供编著的《吴岸及其作品研究》和《说不尽的吴岸》、周伟民和唐玲玲著的《奥斯曼·阿旺和吴岸比较研究》、黄侯兴编的 《诗评家眼中的吴岸》四册。这些书厚厚的一摞,分量甚是沉重,但我毫不犹豫地决定要把它们带回中国,因为这是吴岸这些年来心血的结晶,也是他对于我的友谊 的见证,我当然要带回去细加研读,好生学习。
不老的吴岸
我知道,吴岸年轻时就少了一个肾脏,壮年时又遭受了十年牢狱之灾,进入老年以后更因肠癌动过大手术,身体一直比较虚弱,但他一生孜孜矻矻,笔耕 不辍,以顽强的意志和饱满的热情,创作并出版了百余万字各种不同文体的著作,为沙捞越华文学乃至世界华文文学的宝库提供了丰富的足资垂之后世的文学珍品。 他的精湛的诗歌艺术,他的卓越的文学成就,已经博得海内外华文文学界的关注和重视。1998年,中国社科院海外交流中心和《诗探索》编辑部联合在北京举办 了“吴岸诗歌研讨会”。1999年,马来西亚总教育中心和马来西亚华人作家协会又联合在吉隆坡举办了“吴岸作品国际学术研讨会”。无疑地,社会和文坛的充 分肯定和高度评价,对于吴岸来说,应该是实至名归、水到渠成的。
从沙捞越带回来的吴岸的这些著作,现在已与他过去送我的其他著作一起,陈放在我的书架上,成为我珍贵的宝藏。每当我翻阅这些书时,眼前总会浮起 吴岸那一脸花白的长须,心底里总会荡漾起吴岸那“珍珠的语言”和“壮丽的歌声”(引自吴岸的朗诵诗《在新纪元的台阶上》)。岁月无情,吴岸也不免会老去, 但吴岸的心却始终那么年轻,他的诗也依然充满着青春的活力。
吴岸,是不老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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