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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月18日星期六

豆豉香泥鰍


  • 蓝波


四月天,烈阳很猛。
晌午。
週日的马路没有工作日那么堵塞,车流也疏了。店前的停车格驶进一辆四轮驱,黑色的车身沾满灰白的尘埃,显然是长途奔驰跋涉;驾车是位青年小伙,如熊的体魄,硕壮。
他在伞下座位坐下,阿德递上菜单,他先点了香芒冷饮。“天气太热了!”看著菜单上的菜色,有道品名吸引了他:“我要一客Payung Fish”。
菜端上来,他端详著那碟黑酱鱼,用叉子拨了拨,叉一块鱼肉放进口中,慢慢细嚼,侧头,眼珠溜了溜,好像在品嚐,又像在思索,要找出食物美味之处,或是难嚥的口味。不过,他很快就吃完了,看来好像是爱吃鱼一族。他把鱼吃得光光的,连鱼骨都啜得很乾净,没有剩肉屑。
“老板,”他向递给他一杯开水漱口的阿德问道:“我是很会吃鱼的人,不论甚么鱼,我一入口,就叫得出甚么鱼;可是你这碟鱼,肉那么细又鲜美,考倒了我,就是叫不出它是甚么鱼!”
原来他是嗜鱼之人,也喜欢海钓,而且是民埠钓鱼协会的发起人、主席连任了好几届,他家族还是大规模海產出口商,甚么鱼类海產都瞭如指掌。时常出海钓鱼,沿海各个鱼產丰富的水域他都钓过,最难忘的是到西巴丹岛去,在距岛十二海里处钓到旗鱼,与它较劲拉扯了好几个钟头,在两方都疲累耗尽力气之际,才由朋友帮忙把旗鱼征服了。渡假村的大厨帮他做了鱼生,大伙吃得不亦乐乎。
可是,这鱼他叫不出名字来!
“是泥鰍啦!”
对於钓惯了海钓的人,深海中莫测的大鱼才是他们的挑战,还可以拿来炫耀,至於河鲜,大巫见小巫,他们是看不入眼的,更何况是泥鰍土虱这类鱼。
“啊?”他做了一个对这答案不可思议的表情,“哎呀,怎么我没有想到呢?”他吁了口气,“怎么这样好吃?”
每一种主食材,尤其是海鲜类,你要配到对的佐料,才能把食物的原味给提出来,达到美味的效果,这是阿德的经验。
“那么鱼是用甚么配料来提味的呢?”
不怕让他知道,用料是带有甘草粉的豆豉、嫩姜、红葱、白蒜、辣椒、香芒和咸度適当的好酱油。
“好,改次带我妈妈来吃,让她把这道菜学起来。谢谢!”
自此以后,每当路经这里,他都会吃这道菜,別无他选,很偏好。可是他来了许多次,都是自己一个,没带他妈妈来。阿德在想,是不是现在年轻人都跟家长有代沟,孝顺只是口头上的装饰话语。
那天,阿德又见到钓鱼客的车停在店前,开了车门,他扶下一对老夫妇,大家都穿得光鲜亮丽。
“我爸爸妈妈。”他向阿德介绍,“带他们来吃Payung Fish。”
原来他们来参加晚上的婚宴,为了带父母吃他口中的极品--豆豉燜泥鰍,他们提早驱车而来。
钓鱼客妈妈果然对这料理讚口不绝,並向阿德要了食谱。阿德顺水推舟,卖了一本蓝波著的《砂拉越雨林食谱》,这道泥鰍料理就收集在这本册子里面。
好一段时间,钓鱼客没来光顾了。也许他妈妈已学会煮那道鱼了,阿德想。
这时店里走进两个老人家,一男一女,衣著有点特別,不像在地人。游客吧,阿德想。
男人向阿德哈了哈腰,“孔尼吉哇。”
原来是日本人。
阿德用英语问说要点甚么?
那男的却用很流利的马来话回答阿德,令他错愕不已。
“我们常经过,你的店很特別,今天比较有空,我们进来看看有甚么好吃的,请你介绍。”口音中带有点印尼语韵。
阿德记起日本朋友多美子曾对他说,日本人最喜欢吃鱼,所以他们的鱼生(沙希米)很出名;另外是菇类,日本的松露,再贵也有人在吃。
阿德向他们推荐了“豆豉燜泥鰍”和“蘑菇卷”。
食物端上后,两人静静的品嚐,间中还低声细语,像在討论食物;不久就用完餐了。付账时,日本男仕对阿德说:“噢依希,好吃。”又比了个讚的手势。
自此以后,两人每隔一星期都来用餐一次,而且一成不变点同样的菜餚。时间一久,阿德与他们有了沟通,交流与瞭解,进而成为朋友。
他姓“五鬼”名“巨根”,妻子是星由理子。阿德接过名片一看,这姓名很特別,不禁暗笑,怎会有这种姓氏,名字更曖昧,或许他真有过人之处。
五鬼样看出阿德疑惑的表情。
“五鬼”是日本早期的大家族,祖辈们世世代代承传,都是势力权威的祭师,在“德川”年代更是叱吒一时。后来家族没落,已没有祭师这门事了,不过一些地下帮派还是对“五鬼”姓氏家族很尊敬。夫妻俩生於世界二战后的长崎。经过原子弹洗礼后重建起来的长崎,依然瀰漫著无形的幅射尘,不幸的人会莫明奇妙染上癌症,大多年轻人结婚都不敢生小孩子,怕会畸形。
五鬼夫妇的成长过程还顺利,两人在大学时认识,毕业后就成家立业,生了一双儿女。这样的家庭组织应该算是幸福的组合,不幸的是小儿子在成长过程中慢慢显现了低智形態,原来是个智障儿。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夫妻在失望中,含辛茹苦养育他,多费心思、多费爱来扶持儿子;不幸的是儿子在十八岁那年突然猝死,他们伤心之余,等女儿出嫁后,就全心投入义工的行列,加入了社会公益组织,专门照顾智障儿童。
那年,他们被派往印尼服务,也就这样学会了印尼语;过后再前往受战火摧残过的国家越南和柬甫寨。落脚在这以虚擬天鹅为名的城镇,也过了半年多的时光,对环境是蛮適应的。
提到他们不改吃泥鰍的事,五鬼这样说:“实在太好吃了,跟我们的料理大不同。”
日本人吃野生泥鰍,把鱼处理得乾乾净净,去骨去头,只剩皮肉,放在炭火上烤,然后沾酱食用;或是用水把鱼煮熟,再搅和味噌酱,就很美味了、“你的煮法料理很中式,没有雨林的野味!”
“啊?那改次我煮野泥鰍请你吃。”阿德胸有成竹的说。
每次交谈,五鬼太太很少插嘴,只保持笑容聆听,颇有日本旧社会女人的美德,优柔文雅的气质非凡。
星期日,早上天未亮,阿德就赶往週日市集,採购新鲜的食材。这个只限一天营业的市集,是由许多农家摊贩组成。郊外一带的小型农场纷纷把农作物运来售卖,另外也有肉贩、鱼贩等,好不热闹。
经过一档鱼摊,阿德看见一桶黑压压的东西,不断在蠕动,仔细一看,原来是野泥鰍。
阿德记起答应煮“邦梭”鱼请五鬼夫妇吃,一下就买了两公斤,另外也买了一些配搭的调味料,还有两节大竹筒。
“伞下咖啡座”九点半开门作午间营业的准备工作。吩咐三嫂处理野泥鰍,阿平已把炭火给烧红了,就在店后厨房外,搭起三叉架,准备烧烤“邦梭”鱼了。
把鱼放入竹筒內,加入適量罗望子水、香芒、辣椒、“巴溜”果的酸皮晒乾存放、野薑花瓣,以增加香气,在筒口塞了一大把木薯嫩叶,以免水滚后溢出。再把竹筒斜靠横木,阿平负责看著,要不断煽火,还要时不时转动竹筒,避免被烧裂了。
这道料理的工序多,烧烤费时,大概两个小时后,鱼就熟了。从竹筒中倒出鱼和汤,去掉杂质配料,汤和鱼分开装入容器,放入冰柜储存,上桌前再作回锅烧热。
星期五早上,阿德在土著市场买了雨林蕨类──巴固,洗净后去了硬梗,切成细碎,加了一点峇拉煎虾膏,臼碎的虾米、蒜头、辣椒及咖厘粉和椰浆,在近中午时分,炒出一道香喷喷的野菜餚;再把泥鰍“邦梭”上灶回锅,一时香气四溢,有顾客闻到,想要点一碗,阿德只能回绝,说改次这食谱再贴上菜单。
晌午,五鬼夫妇乘了一辆“灵鹿”而来,两人穿著隆重:五鬼样穿著长袖衫,披了小掛,温文儒雅,太太却穿著改良版的和服,蓝底白小花,典雅大方。
“哗,你们穿得这么隆重啊!”阿德不禁讚道。
“噢,我们今天是来辞行的,週日我们就要回国了!”
原来五鬼夫妇的服务期限已完,而且女儿家里有喜事要办,夫妇俩得回去监督。
“那今天这一餐就为你们饯行吧!”阿德爽快的说。
阿德端上桌的菜餚是適量的,他知道日本人的餐食糕点都是重质不重量的。
中杯的Jelly-Pisang,一条香菇卷,一条烤鱼浆肉(Otak),素罗杂,椰浆巴固和竹筒泥鰍,这丰富的一餐令五鬼夫妇吃得多高兴,全情享受食物的美味。
“这真是我们在这里吃到最好吃的一餐,”五鬼先生大讚,“而且充满了雨林的野味。”
“谢谢!”
“元气了,再见!”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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