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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8月12日星期一

鹅江蕉情

  • 蓝波 

阿德终於实现了他的愿望,开了家咖啡餐厅“伞下咖啡座”,就在大河边的一间角头店面,前半部装潢简单,厨房开放式的咖啡餐饮厅,木质的桌椅,有朴实感,后半部的店,是他的髮廊。

美食与美髮,都是巧手艺,考工夫,用双手修饰出適合各种脸型的髮式,更料理出与眾不同的独特美食。

食谱除了一些属於本土雨林美食,更匯合了各国传统的民族小吃,辛酸甜苦辣,样样齐全。饮料却以鲜果汁和冷热饮为主,罐装饮品儘量少卖,因为阿德要以健康饮食为卖点,没有油炸和添加味精,保持食物的原汁原味,我们俩的口头禪是吃得高尚(Eat With Class)!

另外阿德也以两种药草搅汁成饮品──崩大碗和香茅,学界研究发现二者有抗癌成份,香茅搅汁和少许柠檬,味道更佳,是保健饮料。不过,阿德还一直在寻索他童年的一种古早味,是他小时候最爱喝的饮料,至今念念不忘,只可惜一时之间想不起来。

去年初,我因病毒感染而入院,在病床上躺了两个多月才战胜病毒,出医后,阿德就来探我。返回江畔镇时叮嘱我赶快康復,到他“伞下”喝他童年的古早味。他已把那味道找回来,成功研发出再创饮料,却不失原味!

刚放置好行李,坐在“伞下咖啡座”独有的大雨伞下木椅,阿德端来一杯饮料:“哪,这就是我忘不了的童年滋味!”

眼前是一长形玻璃杯的饮料,透明的杯里,底层是黄色的物体,“那是香蕉。”再一层是红艷色的果冻,“是遮里(Jelly)。”还有淡奶,冰沙和上层的一粒雪糕。

我把大支的吸管插到杯底,吸进嘴里的是香蕉和淡奶,再来是淡淡的酸甜遮里味,最后把雪糕搅和,口感是那么有层次,喝完一杯,还真有饱足感呢!

“小朋友必定会喜欢这饮品!”我给阿德一个“讚”!

阿德是十个兄弟姐妹中的老么,也是父母的最爱。父亲是做建筑的,成天少在家。阿德最喜欢父亲在傍晚时分,把他扶坐在脚车的横杆上,那时他才五、六岁,父亲双手握住车把,把他围住,像保护他,以防他跌下来。父亲在长长的木板长桥上,缓缓踏著脚车,载他到巴剎去。

脚车的轮子碾过钉子鬆了的桥板,发出咯咯的声响,晚风从河面徐徐吹来,是阿德最喜悦的时光。更高兴的是,父亲带他到大伯公庙附近的一家咖啡店,自己喝著乌黑的咖啡,给阿德一杯他最爱喝的遮里香蕉(Jelly-Pisang)。

在他幼小的心中,盼望每天傍晚父亲都会载他去喝遮里香蕉,可是有时父亲出外督工,很久才回来, 阿德从盼望到想望到失望,更绝望的是遮里香蕉竟在他成长的岁月里消失了。而父亲老来病了一场,一度不想要他靠近,后来虽然好转,也不太想走动,阿德与家人 服待病榻,感觉到父亲的身体越来虚弱。

父亲逝世之后,阿德对父亲的思念,虽然过了经年,还是像怀念遮里香蕉般难忘。

我听得动容了,阿德轻轻的抹去眼角的泪痕。

“那你又如何把这饮料给‘復活’了呢?”

“上次我们俩个早上五点就到市集去买食材,你一直在找你的‘勿拉岸’香蕉,又一直在找甚么 Cherry辣椒;我总对Cherry和香蕉这词好像有所感觉,又找不出所以然。为顾客剪髮时,我不自觉地喃喃自语:Cherry、香蕉。顾客好奇地问: 是不是在说Jelly-Pisang,我妈说她小时候最喜欢喝了,还怨说现在没人会做。一听到Jelly Pisang,我精神一震,就是它了,Jelly-Pisang正是我记忆中难忘的滋味!”

十多天下来,阿德买了各种口味的遮里粉,各类的香蕉,加上店里各式的雪糕,不断地调配,试饮。寻找他味觉里对的口感;最终总算被他调配出几乎九成的古早味遮里香蕉,信心满满地列在菜单中饮品的栏目里,推介给顾客。

午后时段,是店里最清閒的,顾客用完午餐,返回工作岗位,工人也休息去了,阿德坐在他惯常的位子,面对著马路,看看烈阳下不断的车流。突然,一辆黑色大型房车停在店前,一看竟是劳士莱斯!车门开了,驾驶座出来一位中年男士,绕到车后座,扶出一老者,身后跟著小男孩。

三人一字形坐在大伞下的长桌旁,背向马路。阿德上菜单,老者立刻要了遮里香蕉,他奇怪,老者並非常客,怎会这么点?──饮品栏目內並不是標上Jelly-Pisang呢!中年男要了香茅冷饮,小男孩要双球雪糕。

不一会工夫,阿德端上饮料,老者急不及待地用吸管在杯中又插又搅,把饮料调和后又大口大口地吸,一下子杯子见底了,老者有了满足的笑容。

“我爸多年来在閒聊中总要提到这饮品,我们都不知是甚么东西,要自己调配,他也说不出要用甚么来做。最近听说市上有人在卖了,我们也找了很久才知道原来在你这里,就带他来了。”男子娓娓道来。
原来老者是江畔镇木材鉅子之一,老来低调的过著晚年。他的上一代是漂洋渡海来到大河中游谋生,父亲当一个木塘管理,后来和亲戚合资开板厂,发跡后再开木山,成了木材鉅子。

老者小时候喜欢跟著父亲乘坐一天水路的“凸凸船”,来江畔镇办事和採购。父亲也带他到大公庙附近的咖啡店,买杯Jelly-Pisang给他喝,这杯饮料就成了他每个月初的期盼,无论如何都要跟著父亲下来,然后喝它,是他那没有零嘴和玩具年代的一种奢侈。

后来他成长,出国深造,返回家乡继承祖业,这饮料早已销声匿跡,Jelly-Pisang成了他记忆中不可磨灭的滋味。

“其实,以前的Jelly-Pisang是渗入椰浆奶的,你是用淡奶,味道还不是那么古早味,而且早期这杯饮料並没有加雪糕。”老者说。

哎哟,一言惊醒困惑人!阿德一直觉得他研发出来的遮里香蕉確实少了甚么似的,原来是椰浆的味道。他一直困惑,为甚么小时候一喝完回家就要上厕所,排泄的都是流质,而不是粪便!原来是阿德每次喝都是傍晚或晚间,椰浆到傍晚就氧化变酸了。

阿德释放似的透了一口气,谜团终於解开了!

“伞下咖啡座”的遮里香蕉这饮品,越来越多人点饮了。有些上了年纪的顾客都是怀旧而喝,间中细述了许多他们的童年回忆;年轻的却是好奇,不过喝了之后就爱上它,每次来就点遮里香蕉。

进入年尾雨季的月份,气候没有预告风雨来去,气候暖化后,预测天气也不准了。

晌午,天空盖下了厚厚的乌云,暴雨未来,风已经狂吹了。猛猛地从河面刮来。

阿德把右侧的浪纹铁门拉下,挡住被风吹进来的沙尘,还要拉下正门时,只见那黑色劳士莱斯来到店前停下,开门下车的是木材殷商刘老先生的儿子和孙子,不见老先生。

他们又坐在伞下长桌旁,阿德已转身要去拿菜单之际,刘先生开口要了三杯遮里香蕉。阿德奇怪怎么两个人点三杯;待他把饮料端上时,赫然发现刘先生在边桌面上放了一个很精致的小盒子,感觉必有事故发生。

“是我父亲的骨灰。”刘先生见阿德一脸疑惑,哽咽地说。

那天喝完遮里香蕉,在回程车上,刘老先生不断对儿子孙子述说旧时往事,从艰辛的打拼,生活困顿,到后来渐入佳境,到成为数一数二的富豪,间中几许辛酸几许欢乐,说到伤心处老泪纵横。

“自我母亲过世后,父亲就沉默寡言了。我们认为父亲是快乐的,这是必然,因为父亲已不愁生活。但是我们从来就没有真正地靠近父亲,走入他的內心世界。没想到一杯遮里香蕉,能令他这么快乐,这么兴奋,更勾起他许多往事。我感到很惭愧!”

刘先生越说越伤心,泪水也控制不住了。小孩不解地看著流泪的父亲,一边吸啜著饮料。

喝完遮里香蕉的隔天,刘老先生和儿孙全家就远赴澳洲探望那边的子女。

“墨尔本的气候,一天就有四季的变化,我父亲得了重伤风入院,后来肺积水而进入半晕迷状態,他一直喃喃自语,我的兄弟不懂他说些甚么,我附耳去听,良久才听得出原来他要遮里香蕉!”说到这,刘先生又伤心泪流,阿德也感动不已。

“我答应父亲带他回来喝,怎知当晚他就走了。”

看著盒子的饮料,刘先生慢慢地把它移到儿子面前,“来,我们帮爷爷喝完它。”

离开前,刘先生紧握著阿德的手,“我父亲说遮里香蕉的层次口感,像他的人生。我却喜欢它的品名。谢谢。”

阿德给这杯饮料取名为“鹅江蕉情”。我喜欢它的“情”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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