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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10月23日星期三

亞青寺去來(下)



  •  梁放


夜是迷人的,尤其是高原上的夜。夜空因一場雨,出現的幾顆星星,水晶般的亮。

當我再次醒轉過來,晨曦透窗而入,風聲已止,狗吠聲也不見了。屋外有幾個前來為我們準備早餐的喇嘛,他們干活的聲音與飄香的食物讓我又回到人間來。

睡在昨夜空床的,是在旅行車上坐在我們前座的人,見他甜夢未醒,我躡手躡腳地走出去。

我要求一位與我十分投緣的小喇嘛旦周伊西帶我們去他的寮房參觀。他說:我還要干活。但經他兩個在場的師兄允許,他即帶我們往外走。他的住處是在扎一區一號,看來這一大片不分經緯的地方還是有其系統的。

旦周伊西十五歲,讀到小學五年紀就輟學。一家十口,他是三名男孩中最小的一個。依藏族的風俗傳統,家里最小的男孩要出家。旦周因而來到亞青寺,而且很喜歡目前的僧人生活。

告訴我他有兩個哥哥都在干部,一個在購物團,一個是教師。務農的父親一年總會來看他幾次,也 給他帶來了生活費。他一年只需一千人民幣。我都忘了自己在十五歲的時候做了些什麼,眼前的旦周已找到自己的方向。他事後陪我去商店,我買了一個小小的羅漢 袋,零錢不足,他給我墊上。我很想給他添點生活必需品,一百人民幣塞過去,他硬是不接受。在推讓間,我抬眼看到有個喇嘛看著我們,讓我頓時感到羞恥與庸 俗。

旦周的寮房很小很矮,四四方方的,分成兩格,外格放著雜物,內格是他的臥室, 兩個墊,貼著牆鋪 在地上,之間有個鐵皮箱子,其上堆著他的日常用品。牆上也是貼著膠毯,依牆而釘的架子上整齊地擺著一排佛學書籍,可見他的好學。屋外有方空地,用紅布圍 著,長著雜草,我問他為什麼不種菜。他只說不種,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笑著。住在他的隔壁是先前在我們住處見到的喇嘛,他這些年來一直在必要時照顧著旦周, 也與旦周一起用膳。

因為喇嘛們都出去听法王開示,我們所經過的僧寮,門都給上了鎖。
 
他們都不在家呀!旦周解釋。

我知道自己問得傻乎乎的,想的卻是出家人的一點點家當,在上萬人聚居的亞青寺,也怕有宵小光顧。這畢竟還是人的世界。

我們從旦周的僧寮走出來時,抄著另一條路往回走,依舊是七彎八拐的,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我們 是沿著兩邊盡是參差不齊,簡陋的僧寮間窄窄的空地走。中途見到前面有兩名喇嘛在路邊朝外蹲著,回頭看到有人走近,有些失策似的,對我的招呼也無動于衷,弄 得我有點訕訕的,極不好意思,走近時,發現他們跟前僧袍邊冒著淡淡的白煙,還未明白過來,已見他們忽地起身,頭也不回地走開,遺留兩灘液體。

有幾條長得十分碩壯的黑狗漫無目的地在游蕩,見有陌生人,不吠,但都趨前來嗅著,我們都閃之不及。不知它們是不是昨夜吠空的那幾只,其中很有可能還是昨夜在廁所洞下向上與我對望的一只,當時那一對碧熒熒的眼睛我還以為是玻璃珠子。

日,法王開示,繼之有一連幾天的法會,亞青寺顯得十分熱鬧。身著暗紅色僧衣的喇嘛與女尼陸續 從各自的住處出來,似來自四方八面的一道道紅流向法王的精舍匯聚,迅速、肅靜。不久,紅彤彤的一片,把四周原是光禿禿的幾個山坡上都給坐滿,靜侯法王自精 舍播出的開示,場面具佛陀時代的遺風,極其莊嚴,令人動容。

許多年紀小小的小喇 嘛,操著小腳步,夾在大人群中,也在泥濘的路唯恐落人後地走著,不畏高原太 陽未升前的寒冷,不由得叫人憐惜。有個不及五歲大,邊走邊用袖子抹去時不時給鼓起成球的鼻涕,知道有個人一直看著他,不以為意,繼續前行。他眼神凝重,一 臉的老成,讓人感覺那小小的身軀馱著的是多少年歲月的經歷。我目送著那對小腳俐落地走上一個斜坡,隔著五十米的距離,我以為他不覺,但是當他找到地方,偎 著一個老喇嘛坐下時,他回過頭向我處看了看,我猛向他揮揮手,他也在第一時間內揮著小手回應,我肯定自己還見到他臉上綻放著童稚的笑容。至今,我不時還想 起這一幕,一股熱流即涌上眼框,視線模糊。

那個小喇嘛,我總無法忘懷……如果近期能重游該地,我一定要把他找出來,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摟在懷里。走筆至此,那高原上應是冰天雪地,那小小的身軀,可耐不耐嚴冬的侵襲?

隆朵上師說,法王的開示提及我們的到訪,引起他們對我們的好奇。遠方來的過客若我,何時才能領會他們深邃的萬一。

個大帳篷內,里邊的誦經聲不絕。旦周說那是各方前來修行者的代表聚集一處共修的地方,其他人 不得其門而入。帳篷看來已經十分陳舊,不知永久性的建築何時可以如願建成?政府不時來干涉,據悉有些建築建了又拆,都是因為所謂的不合格。勞民傷財,讓原 本經濟條件欠缺的亞青寺更為拮據。

我們來到合作社,里面賣的日常用品無一不全,連手機的充值卡也可以買到。在合作社的樓上,我們接受殷勤的招待,那一頓早餐是不遠處的廚房所準備。

隆朵上師說,當天由于法會的關系,廚房必須準備四千個人的伙食。

房用的是柴火,許多粗大的木桐在廚房外堆放著備用,許多女尼正起勁地忙著。直徑至少五尺、深 三尺的四個大鍋實在太大了,只好一字排開,高高在上端坐在巨大的灶上。大鍋的造型特別,因為周身都刻著精致的花,遠看像個掏空的大月餅。一鍋煮著的酥油 茶,還在滾著。一鍋的八寶飯,葡萄干在其中都不見了蹤影。從一名廚師給我舀上的一小碗,見到的葡萄干竟是滾圓飽和的。八寶飯甜膩膩的,可口,但不能多吃。 下了灶面,始發現石階兩邊柴火熊熊,灶肚可以住進一個人。
在廚房外,有個給棄之不 用的大鍋,營養師彎著身子細心地觀賞其上的雕花。我想,藏族多少年來與 大自然搏斗,才得于生存,外在的粗獷是必然的條件,但是他們細致的一面卻也表現無遺,日常生活方面,他們在建築、服飾上,色澤的采用,獨具一格。而富宗教 意識的唐卡、壇城等制作,更叫人贊嘆,為世人所稱道。

離開亞青寺之前,阿木與我任 意走走,信步來到轉經輪的房子,見到幾個善男信女在那里口中持咒, 邊走邊轉,行動十分緩慢,神情專注,旁若無人。我們從一頭開始轉動,發現經輪龐大笨重,轉動起來很是費勁,所幸推動了開頭那看似全然靜止卻又蘊涵動力的一 個之後,其余的都借了前面的人推轉過的動量,只需順勢再推,之後的經輪即轉得爽爽朗朗,讓我感到歡喜,心想我們的存在與當下所享的一切,可是借助多少前人 的力量與付出啊。同樣的,我們也盡自己的一分力量,後來者一定也會受惠。眼前的經輪,如果多來些人,一人一分力,將會是怎麼樣的景觀,何況轉到盡頭折個 彎,又見長長的一排,原來經輪繞著那建築一周,至少一百米,可以一周又一周不停地轉下去,但是我轉了一圈,已是精疲力竭,回頭見到先前那幾個人仍不棄不離 地轉著轉著……

歸途,如我所料,雖然座位不變,果然越走越容易。當車子駕到一個高處,我見到拋在後頭的路曲曲折折,猶如鋸齒般的向下伸展,來時如果能從低處抬眼,這路應是攀爬。一上一下,一來一去,我們走的還是同樣的一條路,但是,不從某個角度看到,我們竟然不覺。

一路順風,一路陽光普照,只見車窗外夾道的一片綠意盎然的樹林,甘孜已在眼前。

我們在甘孜分道揚鑣,我與阿木等人往回走,其余的前程繼續,隨兩名上師到玉樹閉關去。

隆朵上師對我們離隊的不斷叮嚀:

你們要保重,一路小心啊。

師父,我的年紀還比你大呢。

那我不必再照顧你啦。是嗎?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往往是這麼樣的一種情況下,我給搞得一頭霧水。

隆朵上師逐一以頭頂頭的方式為我們祝福。輪到我時,我一時操之過急,迎上前去,不錯不爽的,喀的一聲,與他敲個正著。

在大家都在相互道別的時候,坐在我前座的團員也要閉關去,他走前來,向我握別:
再見了。保重。
你也是。謝謝你一路的照應。我由衷地握住他的手,心里十分感激。這一路一來一去,兩千公里,見到的不用說了,涌上心頭的,觸及思維的,已讓我受用不淺。而沒有這些一路同行的,我絕沒這種機緣踏上這一旅程。

歸程真的顯得輕松愉快。

一個團員要趕到成都購物,但是一千公里的路程,兩天的時間還是跑不掉,導致我們在爐霍與汶川過夜,在我又是一件美事。

一次途中小憩的地方,竟然是與去時同一處。那段公路給山洪沖毀,正在十萬火急地修葺中,視線 所及,盡是碎石砂礫與笨重的機械,是一路明媚風光的大缺陷。是在同一個地方,我曾順手采擷蕁麻給團員看,不幸卻給叮傷,疼痛要大半天才消失。這一回,我逆 風背著那一堆礙眼物件的方向走,閃避那些飛揚的塵土,也閃避了那一叢蕁麻,發現眼前仍是岩壁高聳,河流涌碧翻白。轉個身,原來看到的還是令人心曠神怡的絕 妙風景。我不也就學乖了嗎?
 
一去一來,同行的為何前來,都應各別有所大斬獲吧。

一去一來,我是個外道,掇遺一樣豐富呵!(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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