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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7月29日星期一

留住阿嬤的乌鯧鱼

  • 蓝波

那年代,故乡是多么憩静,民风是多么淳朴;鱼虾是多么丰盛、鲜美!

(走过市集里的鱼摊口,林林种种的鱼类中,我尤独钟爱乌鯧鱼。但是那大型体积的,是印度洋捕获,急冻出口而来,还有印尼进口的,免不了有了添加物,鱼肉质太老。我还是想念故乡鲜美充满海味的乌鯧,尤其是阿嬤私房的乌鲜鱼食谱,花样繁多。)

时光倒回那个年代,故乡鱼获多而肥美,新鲜得沾满南中国海的咸味。那时候没有外来鱼商抢购,鱼价便宜得令贫困家庭可以海鲜填饱肚子!

两只手掌宽度的一尾乌鯧鱼才卖那么两角钱,此鱼是阿嬤的最爱,一块钱买了五条。阿嬤最简单的处理方法是︰剁杀干净后,抹上海盐,放在热油锅去煎熟。

把鱼煎得酥脆后,就可以存放好几天;那个年份,连有钱人也买不到一台冰箱。

一连好几天,我们早上吃粥,午餐和晚饭都配著鱼食用。我喜欢吃鱼皮和鱼肚部位,煎脆的鱼鰭特別香,还有鱼肝和鱼卵。阿嬤会骂说小孩子不应该吃这些,其实鱼皮也是她最爱吃的。吃鱼的沾酱,阿嬤用的是草菇(地晒),切一些红葱籽和辣椒,鱼肉的味道显然大不同!

有时渔民大丰收,一个“遢公”(马兰诺人制的藤筛TAKONG)满满的鱼才收几块钱,这时间阿 嬤有得忙。只见她把鱼刮鳞后,去鳃和肚,有的分体成比目鱼状,有的横割成条纹状,抹上海盐,披在母亲编做的大竹筛內,晒干成咸鱼脯。这些鱼干存放在大方罐 內,可以吃上整年,尤其是在年尾大风浪里捕不到鲜鱼,海味缺货时,家里就清粥咸鱼渡日。

咸乌鯧鱼煎后,是吃粥下饭的好配菜,胃口大开。阿嬤还有好主意,她把咸乌鯧切成小块,炒入爆香的姜丝、蒜头和辣椒,成了另一碟配粥的佳肴,即经济又美味。

当然还有阿嬤的拿手乌鯧鱼的半煎煮,虽然还有其他鱼类如午鱼也適合半煎煮,但她坚持御用乌鯧。
她先把鱼煎至三分熟,滤干油备用。姜丝和蒜头爆香,放入豆瓣酱,加点水;待水滚时放入乌鯧,煮至水收干,有时阿嬤会加些青葱段,增加口感。

另一道类似半煎煮的料理是用同样的配料处理方式,取代豆瓣酱的是阿嬤用草菇老抽,加勾芡,味道截然不同。

阿嬤对乌鯧鱼的口味处理是多变化的,她將煎好的鱼,加入臼烂和爆香的姜、辣椒、红葱籽和香茅,將罗望子汁调入少许糖,倒入与鱼一起煮;罗望子汁收干后起锅,就是一道有罗望子的酸酸味,姜和辣椒的辣味,香茅的香味,鱼的鲜甜味,入饭时的层次感,是一种享受。

虽然阿嬤从唐山漂渡南中国海而来,对于一些土著的饮食不太接受,但阿嬤喜欢重口味的食物,所以对咖哩这一道南洋佳肴却是认可的,还用乌鯧鱼煮成咖哩,成了她自有的食谱。

先將乌鯧鱼切成横块,油煎成微黄,盛碟待用。红葱籽、辣椒捣烂,加入咖哩粉拌均,在热锅中爆香,加入鱼块,切段的茄、长豆和小块黄梨;渗入一粒椰子的浆,煮成一道海味蔬菜咖哩。

阿嬤帮產妇坐月子,益母草炖鸡、麻油姜丝鸡都是有益產妇必备菜肴,也是阿嬤的拿手好菜。不过有时產妇家庭並不富裕,吃不起餐餐鸡肉猪肝补身,阿嬤巧思巧手的煮出一道代替品,用乌鯧鱼取代鸡肉,煮清酒益母草,照样能滋补身体。

只见她把老姜捣烂,榨掉姜汁,用麻油炒香,加入块状且煎好的鱼肉,放入炒干搓成粉状的益母草,先倒入一小杯清酒蒸发,让鱼肉吸收酒气和益母草香,再倒入半瓶清酒,慢火炖煮。

阿嬤这份为人著想的心意,有口皆碑,成了当年檳榔村的抢手坐月婆。

五十年代的故乡,虽然住著各不同语系的族群,最多为潮州和福建籍贯家庭,福州人仅那几家,阿嬤不知从哪一家学得福州鱼片的料理?

这道菜的主角应该是肥大肉厚的白鯧,当有这种鱼获上市时,早就被有钱人家给买了,钱价贵了些; 阿嬤改用大条的乌鯧鱼,起肉去骨,削切成薄片,沾上粉和蛋白,油炸成香脆。把蒜头、鲜姜和辣椒剁碎,爆香,调入酸梅肉和糖提味;加入適量水,勾个芡汁,浓 稠时淋在鱼片上,就是一道下酒的菜。那个时候,鲜柠檬没得找,阿嬤会加一些酸柑汁在勾芡內,中和甜度。

故乡马兰诺族的鱼生(乌迈,UMAI)是远近驰名的美食。主要的食材是凤尾鱼,其鱼身扁扁的, 呈橙黄色,鱼產是有季节性的。凤尾鱼除了肉少,幼骨特別多。处理凤尾鱼时,刀子要锋利,横切得细细的,这手法和工夫技巧,只有少数渔民会使用。虽然华裔人 士也尝试制作,但切鱼手法不对,吃时常被鱼骨哽到。

阿嬤就嫌凤尾鱼难处理,她爱用肉多骨少的乌鯧鱼。用利刀起骨,把鱼肉切得薄薄的,用布吸干水份。其他腌料是红葱头、红辣椒切碎,加入鱼片搅均;多量的沼泽酸果(ASAM PAYA),去皮,榨取其汁,淋到鱼片中搅拌。

酸果酸性强,不一会,鱼片就呈白色,显示鱼肉已被刺激成熟,吃时撒下碎花生颗粒,一口鱼生一口硕莪粒,也算是一顿正餐了!

其实做鱼生的准备工作繁多,午饭后,看见阿嬤和屋主阿姨坐在天井阴凉处;午后的阳光射下来的斜度,慢慢蠕动著。两人一边剥红葱头、切辣椒,一边闲话柴米油盐,偶尔也八卦一番。有些故事就是从她们闲聊中听来的。

我从屋前客厅,穿过幽暗中厅短廊,来到她们身后,她们正剥著酸果皮,一大串的。酸果皮呈暗红色,有鱼鳞状,光滑有泽,但是皮壳很硬又尖利,不小心剥它会伤到手指。

阿嬤见我蹲在她背后,怕我多手去玩酸果,塞了三角钱,要我到杂货店买掺了椰浆汁烘烤的硕莪粒。一听到有这小孩子喜欢的零食吃,我加快脚步,在小路上向市区狂奔而去!

三点左右,阿嬤拧了母亲编制的竹篮子,牵著我的小手要到鱼巴剎去。走在小路上,西斜的阳光柔柔 的照著阿嬤亮油油的发髻,我仰望上去,光影里,阿嬤像个巨人,犹似一棵靠得牢的大树,我成天绕著阿嬤,陪她去玩四色牌,感觉幸福安全;或许当年还小,无法 真正去感受。小时我睡在可以叠合的帆布床,中间有凹沟,不好睡;有时钻进阿嬤暖呼呼的蚊帐床內,捏著阿嬤手肘的皱皮入睡,也有快乐甜蜜的美梦!

出海的渔夫这时回航,鱼获最新鲜。码头上河边站满买鱼的人,大家望著河口。不到三哩远的河口处,依然可以看到海浪冲击著横卡在河口沙坝时,溅起的浪花。如果这时刻是涨潮,渔船就一只接著一只,顺著潮水的推力,迅速来到靠岸。

阿嬤选了最大的乌鯧,就回家大忙起来。

潮籍人的传统是在农歷除夕,买一条松鱼或草鱼来蒸,配料是潮州咸菜、三层肉切细、咸水梅、姜 葱;然后在团圆饭桌上,吃它一个年年有鱼(余)的好彩头。可是那时我们是低收入家庭,买不起这些贵鱼,况且当时还得早几个星期前向果园伯预定,他的渔塘养 的数量不多,农业部配给的鱼苗,供不应求。

不过,阿嬤会变通,她不蒸鱼,依然用喜欢吃的乌鯧鱼,煮出一道红烧鱼。

整条乌鯧鱼不沾粉煎得金黄色,红葱切细,少许姜和蒜头切碎,大葱直切,口感较好。將配料爆炒香味溢出后,把鱼放入,加入已调味的蕃茄酱汁。当年没有新鲜蕃茄可做成酱汁,不过用的却是进口的蕃茄酱(雷蒙地,Delmonte),虽然是进口货,一小瓶的售价也只是三角钱。

酱汁收干后,一碟美味红烧乌鯧鱼就上桌了,简单的团圆饭也吃得很有幸福的滋味!

如今,我用乌鯧鱼和野黄茄搭配,煮成一道雨林酸辣汤。当芒果季节时,用鲜甜的果肉加蕃茄煮成稠汁,淋到煮好的乌鯧鱼片上,成了变奏的福州鱼片。

留住阿嬤的乌鯧鱼,留住那年的古早味!阿嬤钟爱的乌鯧鱼一道道的料理,那挥之不去的故乡海味,依然在我家厨房继续繚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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