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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26日星期三

鼠患

  • 梦羔子

我們一家十口像乾草堆中的一窩小雞,擠在一間面積比我們現在客廳還要小的亞答屋里。六十年代的生活一波三折,種植的椒樹種了死,死了又種,好不容易才積了點儲蓄,建了另外一間棲身之所。

新屋子寬闊、涼爽,入住沒多久,某個子夜,令人喪膽的“拉子鬼”竟選擇在我們屋前的膠樹上啼哭,受盡驚嚇之餘也預感大禍即將臨頭。一向硬朗的父親突然病倒入院,相隔沒幾個時辰,稚齡的妹妹墜入水井,救上來時已經沒有了呼吸。

一場法事后,我們受傷的心境只能讓時間慢慢地醫治了。本以為下了一夜苦雨,停了,或許天將破曉,生活的節奏會正常持續,誰知道另一場更大的災難正在后頭席捲而來。

兩里外的警署,坐鎮的警曹,當時若換了別人,不僅歷史會重寫,千千萬萬人的命運也可能翻新。偏偏他是首長的胞弟,不幸成了兩個敵對陣營較量前犧牲的一個馬前卒。

那幾道槍聲引起強烈的震撼,住在周邊地區的草民馬上成了殃及的池魚,我們才住了一年的屋子就要被迫放棄了。

如果早一點知悉“山老鼠”會發難,莫說一年,再多幾個年,我們都可以等,可以毫無怨言地擠在破 屋裡,甚至露宿曠野。新村一成立,政府就撥款一千五百令吉給每戶受影響的家庭,去興建同一個模式的鋅板屋。之前辛辛苦苦鑽進山林尋找木料,掏腰包去買幾千 匹編織好的亞答葉,精力、時間與金錢都白白消耗掉了。

起初,人們還能自我安慰,樂觀地預測,或許只是禁錮一段短時期,可是局勢越來越惡化,想回故居的願望也越來越渺茫。生活起居受到牽連,顧得了飯碗,已沒有多餘的精力修復那已無望再住下去的房子。

那時,鄉野裡屋頂蓋上的多是亞答,可以圖個涼爽,但它易爛,除非覆上多一層“烏油布。“烏油布”一經曝曬,會發出烏油的異味,非人人受得了。

為了安全,避免釀成悲劇,父親把開著天窗似的空置房子拆了。

那時,雖已入住新村,生活的據點並未轉移:白天仍要回來討生計,午間吃飯或下雨時,只能像隻猴子般躲在樹下。

忍耐了一些時日,覺得再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父親只好擱下工作,自行搭了一間屋頂和牆壁都蓋上亞答的小屋子。想起來,心有餘悸,只需被人擦亮一根火柴,幾分鐘內就化為灰燼,逃跑不及,人不就成了隻燒雞?幸好我們只把時間用來找食,騰不出空檔與人結冤。

只要沒戒嚴,白天我們準在椒園裡干活。園地的後半段是剛種上不久的小椒樹,每一棵旁邊,父親就種上一叢薑,像給每一個孩子購一份儲蓄保單。椒樹要達到半支椒柱的高度時,才勉強讓它下半身的椒花結成椒串,還未有收入時,就種生薑,賣了錢當種植成本。

以火燒土,外加一些化肥,生薑很快就茂盛起來了,其根部的板塊也跟著越發越大。待它開出薑花,葉子有點老化,薑塊像斷奶後離開了鮮嫩期,方可出土驗收。

很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一大片稚齡尚嫩的生薑一夜間就被宵小偷個精光;小亞答屋也難逃一劫,被撬開,掛在壁上的農具盡失。

我一時回不過神來。

反觀父親,經歷過七十載的大風大浪,冷靜地面對現實。我這一生中,只在妹妹墜井身亡時才見過他大哭一場,之後,他就不曾在臉上露出大喜或大悲,生活困苦時也一樣,從不曾聽過他的一聲嘆息。

直到父親去世後,我才知道,我們的家族人丁不旺,別人已傳至二十幾代了,我們仍在十五代處中喘氣歇步。我也不甚明白,宗親里,父親頂著曾祖以上的輩份,就必須具備一副神佛的尊容與肚量?

繳了幾百叢生薑當學費上了一堂課,父親放緩了對這類草本植物的種植。常用的農具,園里無人時,不敢再擱在小屋子里了,收工後統統收藏在外頭的草叢。

鼠輩橫行,四處為患。“山老鼠”的騷味,死屍味,也在文字間散發,有時連翻開報紙都覺得煩。

園地里,兩只腳和四只腳的鼠輩天敵般威脅著我們的生計。我撒著毒餌,對那些不願付出血汗,專盜取別人的成果者,就順其所願,送個禮吧!

老鼠籠似乎不管用了,捕過了一只,它都把留言寫在格子的空氣里,不經洗刷,儼如一則通告掛著,其餘的都不敢進了。

而新村,並未加蓋,算不上鐵籠。清晨,旁門洞開。(老鼠籠稍有破綻就困不住鼠輩了。)傍晚,人們又垂頭喪氣地回去“自投羅網”,把人類是最有智慧的動物這招牌都砸了,是可喜,還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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