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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月19日星期三

四塊板

  • 夢羔子

父親去世時,我們還住在“原裝版”的新村屋。屋子小,大門也不怎麼闊。扶棺進出時,避免和門柱有所碰撞而犯了禁忌,把門柱鋸了,半邊牆壁的木板也拆了。那時,我是個建築場地的木工佬,拆拆釘釘是家常便飯,小事一樁。

二十年后,母親也離開了我們。那時,住了都令人羞愧的破爛板屋已拆了。因為有一次破門拆牆的恥辱,屋子重建時,會比較在意大門的尺寸了。

母親的棺木改用西式的,外表比較美觀,不像父親用的那種“翹頭”的舊款式,見了總會令人感到不安與恐懼。

上個世紀我稍懂事時,就知曉有些人家裡有長者,風燭殘年時多病痛,就會先買一副棺木回來,說是 “壓運”。也常聽人說,拿來壓運的棺木裡面四個角落各置一枚銀角,中間放一碗清水,水乾了,表示事主的性命也結束了。我就是不信這一套,長年累月,水蒸發 掉是自然現象。如果十年八年后還是水一碗,才是邪門。

進入新村,鄉民們原有的屋子因空置失修而急速破爛了。我們跑路回椒園幫忙干活時,常會看見安置在破屋旁邊那副用來壓運的棺木,而感到恐懼。心想,那個屋主為什麼要讓那個東西外露,不去理會行人的感受。這種近乎缺德的行為還能“壓運”,還能增壽,那是天意。

後來我才慢慢明白,那種非一般的東西,不是你高興動就動,要搬就搬的,禁忌很多,搞不好,禍從天降。

中學輟學後,我在建築場地找份差事,使鎚用鋸。某日一個空檔,答應一個商店老板在他屋旁搭間寮 子。是用來養雞還是貯藏物件,我不便多問。回來居然無端端“發冷”了一個晚上,還好隔天就沒事了。過了不久,我意外地發現,那個寮子居然放置兩副用來壓運 的棺木。想起那個夜晚莫名其妙的“發冷”,或許是犯了什麼煞。

中年時,歸隱田園。鄉野里,超過半個世紀了,依然無水無電。農民沒在那兒夜宿,夜間是一片死寂,園地里也擺著空城,讓竊匪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

隔鄰的園主可能被光顧到不耐煩了,滿園掛符咒,看來效果不大,索性一不作二不休,竟然安置了一個香爐和一副黑色翹頭的小棺材。盜賊見了會不會怕,我不知道。其實邪門的東西,不懂得法門,最好不要以身試法,所謂請鬼容易送鬼難,不見其利反而先見其弊。

人的鼻息一停,遺留下來的一副臭皮囊,真的需要一副叫價數千甚至上萬令吉的棺木來收拾嗎?如果 是這樣,沒錢的人如何入土呢?慈善機構內備有熱心人士捐獻的棺木待申請。舊有的無收費公墓早就爆滿,新的已私營化,長眠之地也像肉攤上掛著一塊塊豬肉,估 價而售了。你不買,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棺木,我們鄉下人比較含蓄,不稱它的正名,只喚外號。比如較優雅的“老朽”,生活化、柴米油鹽的“柴”,衣食住行式的“大屋”和“烏船”。另外,只要提到“翹頭”或“四塊板”,甚少人會不明白指的是什麼。

老一輩人去世,常會聽到人家這麼說:乘烏船“轉”唐山去了。唐山是他們的祖家,生時或許受限 制,百年後變成侯鳥回歸了。我們這一代人沒有“回”的問題,生命結束了,像停擺的時鐘,我們說“停倒”。像營業執照被沒收了,生命被造物者收回,我們也不 輕意說死,只能黯然地收檔,無奈地說“收了”。

我有個三十年的友族朋友,甘榜裡逢人“過老”時,總會義務為逝者釘個棺木,用的不是四、五千令吉,而是四、五十令吉,買一片四呎乘八呎,半吋厚的三夾板。我也曾經是個木工佬,見慣“大的東西”。一片就夠?只要你懂得,就夠。他說。

說來慚愧,活到這麼老,還有許多東西都不懂。人死了就直接讓他化為塵土,為什麼還要盛妝出發?葬禮辦得風風光光,把揮霍的資源去救那些活著的人,不是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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